止戈之武
——读通鉴札记之六十一

李钟琴

谥法：“克定祸乱曰武。”“夸志多穷曰武。”汉帝之谥武者，前有孝武，后有光武。孝武之武，夸志多穷也；而光武之武，克定祸乱也。

“大贤虎变愚不测，当年颇似寻常人。”光武随兄起兵前，本一勤于稼穑、谨小慎微之农夫也，其志不过“仕宦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其兄刘縯常非笑之，比之于刘邦之兄刘仲。以王莽暴虐，兵革迭兴，刘秀乃投锄而起，随兄起事。乡亲子弟皆恐惧不安，及见刘秀亦反，惊曰：“谨厚者亦复为之！”乃稍自安。当是时也，孰知克定祸乱、光复汉室，身致太平，须赖斯人乎？

刘秀貌似温文尔雅，而实乃不世出之军事奇才也，于昆阳之战中一举成名，其后徇定河北之战、西进长安之战、弭平关东之战……其方略均可圈可点。光武亲授吴汉伐蜀方略，吴汉不以为然，率部轻进，为营相去二十余里，刘秀闻之大惊，遣使责之：“比敕公千条万端，何意临事悖乱！既轻敌深入，又与尚（吴汉之副将刘尚）别营，事有缓急，不复相及。贼若出兵缀公，以大众攻尚，尚破，公即败矣。幸无它者，急引兵还广都！”诏书未到，而吴汉果败。由此可见，光武之武略，洵出诸将之上也。

《左传》云“夫文，止戈为武。”老子曰：“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光武实深谙之。其赐岑彭书曰：“每一发兵，头须为白。”兵者，军国之大事，宁不慎欤！故光武每役必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冯异等之定关中也，光武敕之曰：“征伐非必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司马光赞曰：“昔周人颂武王之德曰：‘铺时绎思，我徂惟求定。’言王者之兵志在布陈威德安民而已。观光武之所以取关中，用是道也。岂不美哉！”朱鲔与光武有杀兄之仇，鲔守洛阳，光武欲招降之，鲔曰：“诚自知罪深，不敢降。”光武曰：“举大事者不忌小怨，鲔今若降，官爵可保，况诛罚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鲔乃降，光武拜之为平狄将军，封扶沟侯，传封累世。光武定陇平蜀之战，亦数致书招降隗嚣、公孙述。于汉兵进取广都、兵临成都城下，公孙述兵蹙计穷之时，光武犹欲降之，下诏谕述曰：“勿以来歙、岑彭受害自疑，今以时自诣，则宗族完全。诏书手记，不可数得。”吴汉攻取成都，族灭公孙氏，纵兵大掠，光武闻之大怒，下诏谴责吴汉，并责刘尚曰：“城降三日，吏民从服，孩儿老母，口以万数。一旦放兵纵火，闻之可为酸鼻……良失斩将吊民之义也。”

光武即位之初，战事方殷，即擢忠厚之臣，旌循良之吏。自陇蜀平后，非儆急，未尝复言军旅。皇太子尝问攻战之事，光武曰：“昔卫灵公问阵，孔子不对，此非尔所及。”光武之武，乃以武克定祸乱也，而非孝武之穷兵黩武也，故班固曰：“斯亦止戈之武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