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笔之吏
——读通鉴札记之三十八

李钟琴

廷尉张汤，为人多诈，舞智御人，深文周纳，行法严酷，乃汉之酷吏也。汲黯尝骂之曰：“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果然，必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侧目而视矣！”

刀笔吏者，文吏也。古人之书竹简，笔误则以刀削之，故刀与笔不可或缺也。汲黯之言“刀笔吏”者，喻张汤精于法律，文笔如刀，杀人不见血也。酷吏而为公卿，则天下之人必动辄得罪，无所措手足矣。

或曰：刀笔吏执法固严，然亦法治国家执法必严之义也，无足深责也。于是言吾实难苟同焉。刀笔吏若生于民主法治之国，或可成为铁面无私之执法者；而若生于专制之国，则必为独裁者之鹰犬矣。何以言哉？专制之国，所谓法律者，乃独裁者禁锢人民之法律也；所谓法治者，乃独裁者惩治人民之制度也。执法愈严，人民愈苦，距法治精神愈远焉。

《通鉴》记张汤之执法，“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与监、史深祸者；即上意所欲释，与监、史轻平者。上由是悦之。”独裁者所欲加之重罪者，酷吏必无中生有以罗织其罪；独裁者所欲从轻发落者，酷吏必徇情枉法以减免其过。专制之国之所谓法治，岂真法治哉？以酷法治民而已。

淮南王、衡山王二狱，“所连引列侯、二千石高官、豪杰等，死者数万人”。伍被、庄助并无必死之罪，而张汤皆诛之。张汤及其属吏鲁谒居又欲陷赵王于罪，赵王乃上书告曰：“汤，大臣也，史（即掾史，乃廷尉之属官）谒居有病，汤至为摩足，疑与为大奸。”事下廷尉，谒居病死，谒居之弟复上告张汤与鲁谒居图谋不轨，长史朱买臣、王朝、边通，皆与张汤有怨，遂落井下石，罗织其罪。武帝乃遣使者赵禹责汤曰：“君何不知分也？君所治夷灭者几何人矣！今人言皆有状，天子重致君狱，欲令君自为计，何多以对簿为？”实令其自裁也。张汤遂自杀。

属吏有病，张汤竟亲为之按摩双足，乃莫须有之怪事也；由此莫须有之事而推论张汤与鲁谒居有“大奸”，亦刀笔吏之故伎也。张汤固然笔锋犀利，而他人亦有笔如刀。故毁人者，人必毁之；整人者，人必整之；害人者，人必害之；杀人者，人必杀之。此亦自然之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