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不可理喻之人，亦有不可思议之事。而事之尤不可思议者，赵高指鹿为马也。

“赵高欲专秦权，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问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马者，或言鹿者。众臣之阿附赵高而言马者，赵高皆引为亲信也；而直言为鹿者，赵高皆视为异己也。于是言鹿者尽遭赵高之陷害，而“群臣皆畏高，莫敢言其过”。赵高之指鹿为马，为立威也。司马光即持是说也。

于堂堂朝廷之上、衮衮诸公之中，公然指鹿为马，此亦怪事之尤可怪者也。赵高果欲以此树威乎？吾存疑焉。盖此时赵高已怂恿二世尽诛嬴氏诸公子公主矣，已诛左丞相李斯、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矣，于是赵高自任丞相独擅朝政矣，又何必出此劣招以树权威乎？且其牵鹿上朝之时，早已视二世以下如无物矣，足证其权威无以复加矣。

而赵高缘何指鹿为马耶？此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者也。后人猜测云：赵高实乃以亡秦为己任也！除此岂有别解乎？赵翼《除余丛考》曰：“高本赵诸公子，痛其国为秦所灭，誓欲报仇，乃自宫以进，卒至杀秦子孙而亡其天下。”以赵高之丧心病狂唯恐秦政不乱，故知赵翼此说亦有合情合理之处焉。

若此说属实，乃知赵高之指鹿为马，非为立威也，乃欲甄别朝中尚有谁人为忠臣直士也。凡谓鹿为马者，公然说谎，阿谀取容，此乃小人之常态也，正人直士固不屑为之也，赵高岂不知此理哉？而直言为鹿者，尚敢说真话，乃朝中之良知未泯者也。赵高欲亡秦，必先尽诛忠于秦朝之大臣，然后大事庶几可成矣。故而余有诗云：“鹿马相淆古未闻，鲍鱼混臭计超群。亡秦不独仗刘项，应算阉人第一勋。”

而赵翼之论，实出于臆测也。赵翼言此说出于《史记索隐》，而余查《史记索隐》，却未见此记载也。正如斯大林氏之屠苏共，亦令后之研究者百思不得其解也。遂有猜测云，斯大林本为沙皇军警之卧底，打入苏共内部竟至高位，终将颠覆沙皇之苏共功臣屠杀殆尽矣。盖细究不可思议之史事，不由人不生种种奇思异想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