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一个名字。”不待她回答，他接着说。“诗经里说，有女同行，颜如舜英。颜舜英，你觉得可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她似乎忘记了他的问话，自语般念道。心里有些东西，蠢蠢欲动。忽然，她冷冷地想，身处这样的烟花之地，怎么会有男人愿意与女同车，还说什么德音不忘。真是非份之想。她们这种人，早已是脸上刺了字，身上烙了印，一生的荣辱，早就在这烟花巷陌灰飞烟灭。于是，刚刚有的一丝动容，瞬间再次凝固。他讲的这些话，不过是他的情调，比起他的兵勇，他只是一个更高级的兽类。

“哦？你也知道？”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惊喜，他再次拉起了她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这一次，是怜惜地。

他的手很大，却并不是一般将士那般粗笨，他的手指修长而干净，不像一只握剑的手。他的手，很温暖。

她有一丝恍惚。魂灵仿佛游离开了这个烟尘的世界。

花厅里曲声渐渐地低了，灯影渐稀，夜色弥漫处，欲望的气息渐浓，仿佛一只兽，粗声地喘着气——这逼仄的气息。

“行了，天不早了，快回房伺候长官歇息吧。”老鸨又一次摇扇着手帕上前来，一边使着眼色给她。

他装作没有看到，神情淡然地坐在那里，等她开口。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长官，您可要回房歇息？”不知为何，这一次，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屈辱。

房间里，帐帏低垂，锦被层叠。脂粉香混着花香，暧昧而混浊。昏黄的烛光下，她的脸有些模糊。

他上前去推开窗户，窗外，一轮明月正圆。

“过来。”他回过头来，对她说。声音很低，但不容置疑。

她缓步走到他身旁。顺从，是她的必修课，她没有说不的权利。

他凝望窗外，良久不语。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看着身旁的她，她小小的脸庞，完全地浸在这月色里，这一刻，她是沉寂的，没有笑容。记不清有多久了，他戎马倥偬的生活里，只有烟尘，嘶杀，和血污。他曾无数次想象过，这样安宁的一刻，身旁，是他爱的女人。

眼下，身旁的这个女人，单薄的身躯挺直地站立成倔强而寂寞的姿势，所有的柔情都被收拢在一个冰冷的躯壳之下。他握起她的手，紧紧地，想要将她融化。

她回过头来，看着他。他紧握的手，让她有些疼痛，一种真实地疼痛。眼前的这个男人，让她迷惑。迷惑，是沦陷的开始，只是，此时她还不知情。

“夜深了。”她轻轻地说。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看到她眸子深处，试图，找到一丝光亮。可是，她的眼睛，如一汪深潭，寂静地，没有一丝涟漪。他抬起手，轻轻地覆在她的额前，像个盲人一般，摩挲下移，她的眉毛，她的眼睛，然后，停下。他知道，她闭上了眼睛，睫毛在他的掌心划过，像疲倦的鸟儿收拢了翅膀。他希望，她可以暂时地合上双眼，因为，他知道，她看了太多这人间的苍凉。闭上了双眼，她，可以用心去感知。他的手继续在她的脸上下滑，抚过她的鼻子，她的唇，最后，抬起了她的下巴，她张开了眼，看着他，眼里波光鳞鳞。

“你不该在这里。”他哑声说。

“我无处可去。”她说。

“你是我的。”他说。

“我是你的，也是别人的。”她说。

“你是我的。”他不由地用了力。她眉头微微皱在一起，他旋即松了力气。这个固执的女人，总是在激怒他，他却无可奈何。

“你是我的。”他无力地向自己强调。

“好吧，我是你的，今天。”她叹了口气。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