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傻

女儿六岁，她有本事在我发脾气的时候，化金戈为玉帛，化险为夷。比如，有一回，隔壁的嘉琪泪流满面地举着小胳膊来告状，说女儿推她，把她的胳膊摔出血了。女儿气鼓鼓地跺着脚从嘉琪的身后挤进门来，也不分辩。我一边安慰着嘉琪，一边为她清洗伤口、上紫药水，完了给她洗了把脸，拿了一个苹果给她，然后把她送回家。等我回来，女儿已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一双小脏手规规矩矩地摆在两腿上。我拿了一个小凳子，默默地坐在她面前。她不安地眨着两只眼睛，上嘴唇黑乎乎的，一看就知道吃了巧克力冰激凌没擦嘴。头上的小辫子还散了一只。我生气地拽起她就往卫生间去。“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像什么？”我指着镜子大声地问她。她悄悄地抬眼偷看我，见我脸上的表情不是太凝重，就抿着嘴，试探地看着我，小声说：“像小花狗。”我一没留神，全线崩溃——只好笑了。然后她开始大声地为自己辩解，觉得我相信了她的解释后，就扑上来，双手环住我的腰撒娇。一家人无不咂嘴：“瞧瞧，就这样当妈！”怪我毫无原则。

我很惭愧。

真的，我不会做母亲，尤其是做小学生的母亲。我总是在走极端，不是对她太好，就是对她太严，无法恩威并施、令她对我既尊敬如师，又知心似友。有时，我也很矛盾，想想自己就是小时候家教太严了，父母整天在耳边不许这个不许那个的，以致踏上工作岗位后，单纯得毫无自我保护意识。我可不愿把女儿再培养成那样的人。所以，只要女儿不犯原则性的错误，我都不会如临大敌般紧张。可是，家里人不干。这个说我宠孩子，那个说我管教不严。甚至还有人严肃地建议我该去家长学校上上课了。有一次，女儿又出状况了。处理她之前，我征求大家的意见，没曾想，个个都谦逊得像老革命家。我赌气说：“好嘛，既然都想做好人，从此再不许说我教子不严。谁说跟谁急。”那回，我破例沉默了一次，终于也当了回好人。全家鹬蚌相争，女儿渔翁得利。究竟谁是谁非，不说也罢。

前两天，和亚丽去逛街，店里冷气充足，甫一出门亚丽就连打了两个喷嚏。她说：“啊，可别感冒了。我可不能病！”我说她矫情，她笑道：“真的，上回呼吸道感染，在医院了挂了几天‘点滴’，女儿就不吃不喝地坐在床头哭了几天。”我听痴了，问：“为什么？”“怕我死啊！”亚丽甜蜜地笑道：“还是生女儿贴心呀。你说呢？”

回到家，我一脸“妈”道尊严地叫过正在乖乖做作业的女儿。女儿不知发生了何事，慢慢蹭到我的面前，鼓足了勇气问：“又怎么啦吗？”我说：“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好好回答——假如妈妈病了，你怕不怕妈妈死掉？”女儿眼珠子转了转，拿出看家本领——一言不发起来。我长叹了一声，只得松开她的手。

晚饭后，我进卫生间刷牙，老妈悄悄跟了进来。她小心翼翼地问：“前两天体检你是不是查出了什么？”我头也不回：“没有啊。怎么啦？”老妈讪讪道：“那你晚饭前干嘛跟孩子说什么病啊死的，害得我一晚上心里七上八下地胡思乱想，也不敢去告诉他们。”她用手指了指客厅。我一听忍不住“扑哧”一声，嘴里的牙膏沫沫喷了老妈一脸。我连忙去扯卷纸擦老妈的脸，赶紧就把白天亚丽的话说了一遍。老妈听了，噎了半天，说：“你呀，好歹也是奔四十的人了，怎么还是……”她懒得跟我说，夺下我手上的纸巾，气咻咻离去。女儿见状，十分惊讶：“外婆，我妈怎么你了？”老妈气不打一块来：“你妈跟你一样，犯傻！”

你看女儿多冤。

                     此文系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