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来,我一直没停过寻找她。
想起她,就像北方深冬夜空的星辰一样,遥远得以致失去了真实。若不是手上保存着她赠送的一对扇形紫色花的耳饰,我真要怀疑她是否曾经存在过我的生活中。
她叫舒。
但舒告诉我,这不是她的真名。我说,没关系,名字不重要。
不肯告诉我真名的舒和我相识在八年前深圳的一家人才交流中心。那时她刚从海南过来。为了填表格,她笑咪咪地向我借笔,还笔的时候,我被表格上一笔漂亮的字吸引住:“好漂亮的字啊。”之后,我们便成了好朋友。舒邀请我住到她那里去。
搬过去的第一个夜晚,舒和我几乎没睡,我们并肩靠在床头的被子上,各自说着有关过去的话题。钟楼上传来子夜的钟声时,我们穿着拖鞋到街上一人吃了一碗汤粉。买单的时候,舒指着一家霓虹灯闪烁的歌舞厅淡淡地说:“醉生梦死的生活,走进去容易,走出来难。”我一惊,心里突然就有些伤感,我不知说什么说。回到住处,打开门,舒反过身来用手臂撑着门,挡住了我,说,“来深圳闯,我是一个风尘中人。”我似乎也不惊讶。但至此多少明白了点她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真实姓名。“那一定有段伤心的故事。”我搜肠刮肚,才说出这么一句。“不过我并非那种什么人的钱都要的女人。”舒重新点燃一支烟,“也因此我便悲惨,什么人钱都要的,是不想别的,只要一个人钱的却会指望着那人的心。”
女孩子不小心爱上一个人,难免会干些情不自禁的傻事,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从此他的声音就是她的早餐,他的笑容就是她的夜梦,她全身心地投入,失去了全部的自己后,换来的又是什么呢?像所有被男人伤透了心的女人一样,舒的眼里充满了无尽的哀怨。
“我从没有对人说起过这些。不是自卑,而是恨。你信吗,我恨自己!”我点点头,怎么不信,有什么理由不信,善良的女人,从来只会折磨自己。
从那晚后,我们成了莫逆之交。我不是那种很会劝人的女人,面对她的心碎,我只有心痛。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说:忘掉过去吧,忘掉吧。
舒以她良好的英语水平,顺利地招聘到一家外贸公司。在招聘登记表上的工资待遇要求栏里,她只写着“希望能被派驻香港分公司”一句话。招聘人笑了,“女孩子都喜欢香港。”但他显然错了,舒绝不是那种单纯喜欢香港的女孩子,如果一定说要喜欢,那也只能是从前。舒现在要实施一个报复行动,因为那里住着一个无心的男人。
舒果然如愿被派往香港。临行前,她拿出一对精致的扇形紫色花的耳饰,对我说,“梅,这个送给你,以后你要想我,就看看它吧。”见我伫立不动,她就拖过我的胳膊,把那对耳饰放进我的手里。“你不要顾虑,它们是干净的,我的许多东西都是干净的。”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我说,“你一个弱女子怎么能斗得过男人,你在海南没有斗赢,你到香港又凭什么能赢呢。”舒绷着脸,始终一言不发,她是铁定了心不会再回头的了。
有的人,你和她情深意长一辈子,但你不见得会为她流泪,有的人,也许今生你只能和她是一面之缘,你却无法不为她流泪。
舒叹口气,说,“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多少希望我能早点认识你。不过现在认识你也是我的福气。香港并不远,不就隔着一条深圳河吗?我经常过河来看你。”舒没有把话说完,因为来接她的车在窗外不停地按喇叭,她就这样匆匆走了。
时间一天天地流过,舒一去无踪影。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跑到招聘舒的那家外贸公司打听消息。服务台的小姐听说我找舒,扬起那纹得生硬的细眉,说:“她借你钱没还?”我讨厌她问这话时的那副料事如神般的德性,便说,“刚好相反。我来还她的钱。”总台小组的脸马上变得不屑起来。自然,我在这里是再也不会得到有关的什么消息了。
没想到刚走下大厦的台阶,就被两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从背后喊住了。“请问小姐是舒小姐的朋友吗?”其中微胖的男人和蔼地问。“能知道你们是谁吗?”他们掏出了名片,是办公室主任和人事部经理。我告诉他们,我曾经是舒小组的朋友,不过自从她去香港后已经一年没有联系,“她,还好吗?”我问。两个男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个微胖的办公室主任告诉我,舒小组两个月前在香港失踪,失踪前,她向公司和同事借了近叁万元港币。
我真得不知道我是怎样离开那两个男人的。近叁万元港币?舒向别人借钱?这都是我不能相信的,舒离开海南虽然是带着满身心的重创,但在经济上并没有什么损失。如果那两个男人说得是事实,那么舒在香港做了些什么呢?我不敢深想,深想就不寒而栗。
8年后的一天,我和同事采访经过清理过的深圳河时,我指着河对面的城市问她,“想去吗?”她毫不迟疑地回答,“香港谁不想去呀!”然后问我想不想。我说,想去,但我是为了寻找一个女孩。于是,我给她讲了上面那个故事。
该文系10年前旧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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