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的祖宅 失魂的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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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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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家沟清代石牌坊
早就听说过僧念,知道师家沟清代民居却是最近几年的事。这几年山西晋商大院旅游业火爆,游人如织,王家大院、常家庄园、乔家大院纷纷披上商业外衣闪亮登场,汾西僧念镇师家沟清代民居虽也颇具规模,却像一身鹑衣的山民,坚守个性,不失本色,原汁原味,沧桑依旧,这也许正是我对师家沟民居感兴趣的原因。上世纪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二哥曾在汾西县的山村里当过十多年乡村教师,恢复高考后,为突击考大学,我投奔二哥,也曾在汾西县中学读过半年书,压根没听说过有这样一处清代民居。汾西地处吕梁山东麓,当年从老家临猗到汾西县城,不到250公里路程要用一天多时间,中途要在霍县过夜。印象中,山路崎岖,坡陡难行,二哥每次回来都是一身疲惫。
5月13日,应临汾前文联主席张先引兄邀请,我与县文联一行数人,早八时从临猗动身,一路上先丁村明清民居,再临汾尧庙、华门,抵达汾西县城才下午五点多钟。原来,从大运公路去汾西不过15公里,开车也就一小会功夫。
师家沟距汾西县城10公里,第二天清晨从宾馆出发,一座高大的石牌坊很快出现在眼前。衬着逶迤荒凉的山峦,土黄色与黄土,陈旧感与古村落,融汇成一股悲凉之气,直把人逼入百年前的清代。
这座石牌坊两重歇山顶,三门四柱,全部沙页岩建造,部分已风化。牌坊又叫牌楼,明清时期,牌坊乃朝廷为褒扬功德、旌表节烈恩准修建的一种纪念性建筑物。有人说,牌坊是中国特有的个人纪念碑。按照儒家的忠孝节义,牌坊分忠字坊、孝字坊、节字坊、义字坊四种。这座石牌坊属节字坊,咸丰七年(1857年)中秋,为敕赠儒林郎国学生员师自省夫人赵氏、张氏及儒林郎三晋夫人刘氏而立,代表了师氏的家族荣耀。坊额上题刻的“晋锡崇封”、“龙褒凤诰”、“天章光被”、“龙章宠锡”等字样,尽力渲染着浩荡皇恩和家族辉煌。石柱上的对联,坊顶的大象宝瓶造形,柱角的石狮、额枋上的暗八仙将儒、释、道完美结合的同时,又营造出一种气势,让外人望之而生敬畏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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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势修建在山坡上的师家沟村
一座石牌坊立在村口,显露出师家当年显赫的门第。为我们做介绍的师先生乃师家后裔,原系县林业局干部,退休后潜心研究家族历史和大院文化,颇有心得。说起师家当年,滔滔不绝,深入浅出,如同置身当年。师家大院的创建人叫师法泽,字仁厚,生于乾隆初年,幼年孤贫,成年后持家有道,生意兴隆。鼎盛时师家的店铺、钱庄,北抵太原、北京,南达洛阳、开封,湖南湘乡,西至西安、米脂。从第三代开始,师家成为当地的望族。第五六代中通过捐纳和求学有11人获得监生、贡生等功名,不少人获得六品、七品、八品、九品等官衔,曾出过两位大人物,一位叫师炎成,一位叫师鸣凤,后者曾在湖南做过湘乡知府。师家当年曾存有山西巡抚曾国荃所曾匾额。
我们在看牌坊,听讲解。一个40多岁的汉子从山坡上走下来,已是初夏季节,仍穿一件破旧油腻棉袄,戴绒线帽,头脸包得严严实实,目光怪异茫然,站在我们身后,口哼小调,颇具网络红人“犀利哥”风范。他显然想引起别人注意,但没人理会他。与古朴的大院带给我们的关注度相比,他不过是个有点怪异的山民。
师先生望一眼汉子,对我们说:这人脑子有毛病。然后领我们爬上村前缓坡,进村参观师家大院。
师家大院修建早于石牌坊,始于清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历经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四朝近百年扩建,形成占地4000多平方米、31座大小院落的规模。吕梁山区梁峁遍地,少有平坦之处,师家大院坐落在一道缓坡之上,从下往上看,重重叠叠,鳞次栉比,有若一幅立体画卷,把个完整的村落挂在山坡上。这正是山区窑洞民居的动人之处。这两年,我在吕梁山区考察窑洞民居,曾见到过多处这样的建筑,如临县碛口的李家山、西湾、孙家沟,方山的张家塔、柳林的贺家坡。然而,师家大院与上述几处相比,规模更大,院落更集中,建筑质量更高,不知为什么至今困于深山无人问?
师先生领着我们一座院一座院转,展示着祖先的辉煌。最先看到的是一座垂花木门楼,门匾四字:成均伟望。两柱间有雀替、额枋,翼拱,雕刻繁复,图案精美,牡丹、莲花、梅花不一而足。大门迎面是一座由龟背纹组成的照壁,主院是三层台院。山区的多进院因建在山坡上,大都层层递进,前院背后院,前院正窑顶,即后院之庭院。一层窑洞坐落在高台之上,有象征窑洞最高形式的檐廊,梁柱之间,莫不雕刻彩绘,极尽繁复之能事。吕梁山区一带把这样的窑洞叫“明柱厦檐高圪台”。这是师家院保存最完好的一座院落,正窑内尚住人,一位老太太盘腿坐在大炕上,平静安祥,并不理会贸然闯进的不速之客,始终没与我们说一句话。窑内家具古色古香,圈椅、平柜、方几、厨柜俱全,全然古红木。吕梁山区的大炕不光是栖息之所,且为一家人活动中心,冬日,小儿嬉戏、妇人女工,男人会客,均在炕上。炕面与墙体间有一铁环,名拴儿环。孩子幼时,用绳子拴于腰间,另一端系于环上,任其摸爬滚打,不至于摔落炕下。二层院与一层结构相同,雕刻同样精美。只是已不住人。三层是小姐绣楼,砖木结构,空荡荡一间屋子内仅有大炕。正面有窗,然而被院前高高的围墙遮挡视线,仅能看到院内一小块地方,下面两层院里发生什么事,与绣楼全无干系。只有靠山墙上窗户可看到外面世界,望去,村前牌坊孤独矗立,周围不见人迹,刚刚还在牌坊前逡巡的汉子已无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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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院落程度不同地残损,然而从中仍可见当年辉煌。一座木门之上,简单的花格也被处理得新颖别致,气窗与门扇共四格,分别是水晶状、铜钱状,水波状和雪花状,旁边装框门上有“顺时”二字。走过一座座院落,看不尽的精美雕刻,品不完的匾额楹联。据说,散落村中的木雕有163处,砖雕47处,以寿字图案为主的窗棂隔扇有108种。我们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散落在村落中的一百六十三处木雕,四十七处砖雕和以“寿”字图为主的窗在师先生引领下,我们在曲折的巷道内绕来绕去,出了院门又进院门,只觉得院中套院,楼上有楼,又不时可见暗道深邃,屏门相迎,走在其中,让人如入迷宫。
整个山村又是一座古堡,由低到高,依山势而筑,既有水平方向的空间穿插,又有垂直方向的空间叠加。一条石板古道环村,连接各院,可行人,亦可排水。与村外连接的是一条长约30米、宽约5米的砖拱隧洞,当年洞前有村门。当地有谚云:关好大小门,行人难进村。然而,不用出大门,连绵起伏的山梁,翠绿的山坡始终如画般横桓眼前。师家财主懂得将住宅融于自然之理,在宅内休憩之时又得自然情调。
在村内转一遭,从隧洞出来,立在坡下牌坊前回望山村,感觉到原始村落的古朴浑厚之际,又隐隐有种失落感。从村落的现状看,大多数院落已残破堪,有的没了房顶,有的荒草盈院,在村民的悄然搬迁中,古村落正在被遗弃。走在其中,已没有乡村特有的自然温馨,在欣赏古朴的民宅时,感觉更强烈的是荒凉悲怆。漫长的时光已让师家大院逐渐失去居住功能,百年历史只是它存在的唯一理由,两者似乎已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以后,修复也罢,继续毁损也罢,这座大院只能作为一处乡土建筑遗迹,被扭曲为一道风景后,再供人凭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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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犀利哥
那位汉子又从山坡上走下来,气宇轩昂,目光炯然。走到牌坊前,翻身跃上一米多高的台阶,又纵身跳下。陪我们来的汾西县政协郭主席说:他也是师家后人,是上面一座宅院的主人。我们一行中的老杨上前与汉子搭讪,那人一付不屑之色,不理不顾,昂首前行,忽然又回过头来,向老杨伸手,说:烟,给一根烟!等老杨递过香烟,点燃,汉子做出种种令人不解的姿态。郭主席说:但凡有游人来,只消递过一支烟,他就会做出各姿势让人拍照。郭主席没说汉子是为什么疯的,但从他残破的祖宅中,分明能看到了一股抑郁之气。与他的祖宅一样,他同样被扭曲为一道风景,供游人欣赏。
我们要走了,下一站是挂满各色旌旗和大红灯笼的王家大院。几年前我曾去过该大院,那里如织的人流与喧嚣的气氛,以及光鲜明亮的大院,与师家沟的宁静与残败以及游人感兴趣的原汁原味对比鲜明。时事弄人,王家大院离师家沟不过四五十公里,命运却如此不同。上车前,再次回望这座古朴凝重的大院,感叹良多。那位汉子已平静下来,蜷缩在土崖下的凹陷处,有滋有味地吸着讨来的烟,眼前游人好奇的目光仿佛根本不存在。再看师家大院,又如同这位疯癫汉,同样蜷缩在山沟坡梁,失魂落魄,向寥远空阔的山峦露出迷惘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