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话剧《冬之旅》，有点惊讶在当下对历史反思和人性关怀充满管制的环境里竟能诞生出这样一部作品，105分钟，即使对文革那段历史没有任何概念，年轻人也会从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忏悔和原谅，因为自始至终，真诚的血液一直在滚烫流淌，没有丝毫停顿。

半年前我是看过剧本的，但跟如今呈现在舞台上的似有区别。大幕拉起时我还带着疑问，两个老头的絮絮叨叨该怎样表述才能让观众更快进入情绪，以不至于困乏和无味。很快我就忘了当初的疑问，“我来时是孤单一人，我走时，还是孑然一身。”伤感瞬间弥漫，更多自我的代入像挥之不去的孤独一样钻入毛孔，戏中人说戏中事，台下人想台下人。

依旧抽象的多媒体的舞台，白色的帷幕如同一张张漂白的书页，记录着两个有着解不开的痛恨的老人的过去和现在的心境，本来因为讲述几十年前的隐晦历史而可能有代沟产生的疏离感，在这样的“解说”面前悄然消融在两个国宝级老演员的表演里。

88岁的蓝天野和63岁的李立群，演出戏中的老金和老陈。两位都是艺术家，举手投足皆是戏，正因了他们的年龄，跟戏中人物也相仿，演起来更是举重若轻。我没有说“游刃有余”，是因为这俩一个想忘记过去一个不想忘记过去的角色，实在难以拿捏分寸，而两位大师级的表现，举重若轻之间，征服了所有人。是的，所有人。

我想这样的戏，赖声川导演应该是兴奋的，对于他的戏剧题材拓展以及在内地的价值延伸，又有了更多可能。这样的戏对于制作人王可然也必然是兴奋的，对于这几年国内戏剧革新的诸多实验，他多套组合拳挥下去，市场正在积极反馈。当然最大的可能是对于国内观众，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能在冰面上跳舞的环境下，关于文革，我们刻意忘记了太多，我们选择性不去关注，我们被迫等待着犯罪的人将罪恶拖延到下一代我们还只能干瞪眼，而但凡坝之决堤，始于微末细缝， 像《冬之旅》在题材深度和市场推广上的扩散，就是这种横空自立的“细缝”。

所以看到大家都在强调做戏必须要好玩要让观众笑的时候，你大可大笑一声“呵呵”，笑的戏剧不是观众唯一需要的，能引起灵魂上升到有趣的戏剧才是观众迫切需要的，这种灵魂的有趣可能是深层的醍醐灌顶，可能是情感的无限交融，可能是自我的天人合一，但一定是架构在人性之上的思考。我们只顾着搞笑，都忘了思考了，甚至，我们一思考，都成了搞笑了。我们自己成为了戏，犯下错误，多少年后来一出罗生门，无法宽恕别人，不能原谅自己。当你无论看没看过《冬之旅》，在一个钟声突然响起的街道上走着，人群熙攘，欲望交错，希望和绝望写在人们脸上，幸福和流浪在随着音乐哀伤彷徨，这时候你是否会和我一样，想起曾给过你伤害对你犯过错的某某某？你看到所有的纠缠不过镜花水月，而你当时所放弃的要让你付出一生的追悔，这时候你心里很矛盾，但是，你说请让我拭去你的泪吧老朋友，你说我会在下一个路口等你的老朋友，你想起纯粹的自己，恍如隔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泪流不止。

阿顺（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