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的竹碧河,是我梦中的河
(2009-03-08 10:5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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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分类: 德先生散文随笔诗歌 |
清清的竹碧河,穿过荆门城,急急忙忙奔东南而去……
感谢我们的先辈,把这条小河取了这么一个动听的名字——竹碧河。如果把它译为英文,绝不要用音译,应译为
小河出城后,又有几处小溪汇集,水量渐增,倘若降水充裕之季,偶尔也见小瀑布的景观。再向东南,就再也难觅起伏的山岭,是一片低岗丘陵之地,河水缓缓而流,如淑女般温顺恬静;牛羊河边吃草,两岸阡陌纵横,田野稻菽飘香——这是真正的鱼米之乡。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自古以来,荆门就少饥馑,也少商人,倒是有走南闯北的行商,走至荆门便落户于此。即便到了今天,荆门外出经商打工的人也比周边地区少许多。
小河沿东宝、钟祥两地分界线逶迤而行——是那两地分界线犬牙交错之故,亦是河水蜿蜒所致。河到康桥湖,便是一马平川的江汉平原了。康桥湖,又一个好听的名字。此刻会使人进入到“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的意境!
竹碧河经汉江大堤上一闸口,便到了沙洋的地界,小河在此拐了一个S形的弯——此处便是我的家乡。竹碧河(这一段家乡人叫“娥子港”)从此不再弯曲,一路直行奔汉水(又叫汉江,长江第一大支流,家乡人叫它襄河)而去……
儿时对竹碧河印象颇深的是竹碧河的行船。莫看这小小的竹碧河,却是荆门的运粮通道,老电影《运粮支队》据说也以此地为故事原型。荆门盛产的稻米通过竹碧河运至汉江马良渡口,然后上大船再运至汉口、南京、上海……,那高高的桅帆,在阳光的照耀下银白耀眼,大堤几公里外也能看到,人们叫它“桅子船”。
我小时候也见过纤夫,一伙人赤着脚,喊着号子,背着纤绳逆流而行。听歌曲《纤夫的爱》,我便联想到小时候竹碧河的纤夫。
竹碧河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丰富的鱼类资源。那时马良镇上,有一个渔业队,有4户渔民就住我们村——完全不种地,靠打鱼为生。我们当时读书写作文称“我们贫下中农”,而我的一位女同学却称“我们贫下中渔”,我感到好奇怪呀,但人家是商品粮户口,优势大着呢,高中毕业后就招工到荆门炼油厂了。
渔民捕鱼的船小巧而别致,样子颇似那倒塌的纽约世贸大楼双子星座——是两条小船并联而成。渔夫作业时站在船上,那可是真正的脚踏两只船。到了岸上,就主仆颠倒了,渔夫得挑着船行走。鱼鹰(鹭鸶)总是傲立船头,即便是生人恐吓,它也纹丝不动,对什么都不屑一顾,间或那对绿眼睛一瞥,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犹如那冷面美人。
渔民用鱼鹰捕鱼犹如满清皇家的围猎!选择一段河的两端布上网,渔夫站在船上,不停地抖动摇晃,嘴里“吭哟吭哟”地叫个不停,还不时地用竹竿“啪”的一声打着水面。经三五个渔夫这么一“折腾”,那鱼儿便成了“惊杆之鱼”!此时正是鱼鹰大显身手的时机,看它那硕大的身躯,到了水中却轻如飞燕,只要一个猛子扎下去就不会“空口而归”。有这样一身了得的功夫,也该它那么傲气。
每当鱼鹰浮起,渔夫便用那长竹竿熟练地连鹰带鱼一同勾起,卡住鹰脖子一挤,鱼就吐到船舱里了。原来鱼鹰的脖子用线扎着——不能让鹰把鱼吞下,否则它吃饱了,也就无心干活了(想我班上那几个不爱学习的家伙大概也是喂得过饱之故)。莫看鱼鹰那么细的颈子,它可一口吞下一斤重的鳖哩!
如一只鹰捕到一条大鱼,会有两三个同伴下去帮忙,共同将大鱼抬上来,这种团队合作精神比人类还强。此时,它们会像那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般,围着主人展翅鸣叫要奖励。主人自然是笑逐颜开,会奖它们一些小鱼吃。
有一次,我们几个小伙伴趁渔民不注意,偷偷地上了他们的小船,也想学他们的样子拿着长竹竿“吭哟吭哟”,但第一个上船的孩子就噗通一声栽到水里。原来要驾驭这种船并非易事,它像骑自行车一样,只有在运动中才不倒,难怪渔夫总是不停地在船上摇晃呢。我现在看那单人划的赛艇比赛才懂得了这个道理。那尖刀般的赛艇,在发令枪响之前,运动员总是呈马步状,还必须双手握桨支撑在水里才能保持平衡,弄不好就人仰船翻。看来,精彩的背后其实都是艰辛。渔民们说,这一天下来,腰酸背痛的,躺在床上就不想动弹。
今天的孩子再不可能一饱眼福地看鱼鹰围猎的场景了。因为熬鹰养鹰都不简单。这“冷美人”不好伺候呀,别的什么都不吃,只吃鲜鱼。如遇淡季就得到市场上买鱼喂它,哪怕是起风下雪,人不吃也得给它吃。
那时竹碧河里的鱼不仅数量大而且种类繁多,凡长江水系中有的淡水鱼类,竹碧河里差不多都有。唐朝诗人张志和的《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这鳜鱼在当时的竹碧河里是常见鱼,现在恐怕连汉江长江里也不多见了。夏季水量大的时候,连江豚都游到竹碧河里来。当然我小时候并不知道它的“学名”,只是跟着大人们叫它“江猪子”。
那时的人们虽说生活清苦,但远不像今天的人们饿痨鬼似的,什么都吃!河中的龟、鳖、虾、蟹、蚌随处可见,但人们并不怎么吃。要是抓住了乌龟,一般是用来给小孩玩。有一位河南移民吃了乌龟,村民们都嗤之以鼻,“看那老乡连乌龟都吃哩”,那东西黑不溜秋,是丑陋和肮脏的象征。
鳖是龟的同类,自然也没有人吃。听说鳖可以做药方治肺病,村里有一位得了肺病的人才吃它,村民们弄到鳖也主动给他送去。如果没病没灾的吃它干什么?
河蟹喜欢到浅水滩打洞筑巢。夏日里孩子们到河里游泳嬉戏,就不断地向洞里灌水,那蟹挺不住了飞快地爬出,但还来不及到水里就被抓住了。孩子们架起一堆篝火烤着吃,挺香的——与其说是吃,还不如说是好玩。
后来,堤坝上建了一处大闸,阻碍了河蟹的上行通道,那可怜的小东西在闸口处日夜地跳啊跳啊,有些都窜到岸上摔死了。小可怜,你可曾知道,这大闸十几米高哩,你那弱小的身躯能跳得过去吗?人类啊,你是否知道,这是远道而来的小客人呢——它们是从汉江、长江、吴淞口、东海甚至太平洋来的!河蟹的生长习性是:春夏尽可能游到最上游的支流去产卵繁育,秋冬带着孩子原途返回,第二年再如此反复……但人类太残忍,到处修闸筑坝,堵死了小生灵的生命通道!
竹碧河,我在这里游玩嬉戏,你是我的百草园;我在这里吃水、淘米、洗菜,你是我的母亲河!
去竹碧河里挑水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要翻越几十米高的防洪大堤。十几岁的我便担起了家里挑水的大任。那时年少气盛,爱赌英雄豪气,讲究一口气挑上大堤不歇脚,若中途歇脚恐遭同伴们耻笑。可是毕竟没有发育成熟,到现在我的脊椎还因过度挤压微微有些变形。
而到河里淘米洗菜就轻松好玩得多。每到埠头处,小鱼儿就“鱼贯而入”(终于用了次这成语的本意),它们不怕人,硬是到簸箕里抢食。当你提起簸箕想逮住它们时,它们像得到口令般“倏”地全溜了,给你来个“竹篮打鱼一场空”;当你一放下簸箕,它们又来了,和你“躲猫猫”,真恨得你牙痒痒。这同时也引发了我挑战的斗志,我先把簸箕沉入水底,上面漂几片菜叶子诱惑,等小鱼儿靠近,悄声悄气地徐徐从底下抬起簸箕,临近水面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加力,终于逮住了几条——狐狸再狡猾终斗不过好猎人。当然也不过是逗它们玩玩就放了(这鱼太小了不值得吃),意在警告它们:别在人面前耍小聪明。
星移斗转,岁月如梭,时间到了上世纪70年代中期,一场灾难降临竹碧河——荆门炼油厂建成投产,炼厂里的工业废水直排河里!忽一日,一村民喊“到竹碧河里捞鱼去”,我随人们到河里一看:河里漂浮着团团油污,还夹杂着刺鼻的气味,所有的鱼都浮头喘气,到了傍晚,几公斤重的大鱼也翻起了白肚皮。不几日,河里就一片恶臭。夏夜里,臭气随风而飘,人们只得躲进屋内门窗紧闭……荆门人民的母亲河顷刻间成了一条害河,鱼虾没有了,水不能吃了,甚至不能灌溉!后来,城市的生活垃圾,特别是几家大医院的垃圾都直排河里,连牲畜饮了河水都得怪病。虽然两岸居民不断地投诉告状,但此种状况一直持续了二十年之久!后来钟祥市靠河边的一村子,癌症病患者大增,很多年轻力壮的村民相继死去,这才引起有关部门重视。上世纪90年代,对竹碧河进行了初步治理。现在虽说有所好转,但无奈伤害太重,远不能恢复元气。
一次带女儿回老家,沿途讲了一些竹碧河的故事,于是有了想让她见识一下爸爸儿时生活的地方。但走近河边一看,我自己也傻眼了,这是竹碧河吗?怎么成了一条小水沟?有一处被人填了几块大石头,几步就能跨过去!两岸残枝败叶,塑料袋挂满树梢,退水后的污渍还清晰可见……也不过短短的三十年,它已经再不配这美好的名字了!
此刻,我还能对孩子说什么呢?或许不让她亲眼所见还可以让她从我的故事中获得美好的想象……
( 2009-0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