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长夜，万籁寂静。储蓄所的小李今晚值班，按说也没什么担忧的，两道防盗门，还有报警装置，他却躺在床上睡不着。儿时的快乐，大学的辉煌都在他脑海里像过电影，主任白天的讲话也回响起来，“我们的存款已突破十四亿万元，也就是说人均达一万元”……刚一迷糊，又隐约地听到窃窃私语。

“这夜真长啊，还有多会儿天亮？”

“嘘——，小心那小伙子听见。”

“不会吧，那小伙子早睡着了。”

小李竖起了耳朵，这说话声就在屋子的保险柜里，好像是钱在说话。

“看来伙计们都睡不着，我来问大家一个问题，下辈子你们是愿意做钱，还是愿意做人？”一张半新不旧的票子说。

“做钱，做钱，人没有钱就什么也买不成。”一枚小钢镚抢先回答。

“我觉得做人挺有意思的，我倒想做人。”一张百元新钞接着说。

“做人怎么有意思？你一定有什么有趣的经历吧？”半新不旧说。

“我一出生就和众多的兄弟被主人装在一个密码箱里提回了家，我主人有一栋大房子，上下三层，前后花园，一个大车库，还有游泳池。说叫什么‘郊外别墅’。我们主人成天也不做什么事，吃饭多在宾馆酒楼，还常和朋友们去打什么高尔夫球。”

“你们主人是干什么的？”

“我也不太清楚。有人叫他老板，也有人叫他厂长。好像以前是厂长，后来搞什么‘改制’又成老板了。

“我知道老板是什么人，我的主人……”小钢蹦插嘴道。

“小鬼，别打岔。”半新不旧止住了小钢蹦，问百元新钞，“后来呢？”

“有一天夜里，”百元新钞继续说，“我的主人提着我和兄弟们来到一座机关大院，敲开家属楼的一扇门，和屋里的一个胖子说了一些话，临走时便把我们丢在了胖子家里。”

“你们主人一定买了胖子的什么东西，我知道，我们是人用来买东西用的。也许是你们主人忘了带走。”小钢蹦又插话说。

“没买什么呀！我们主人是空着手走的。如果说忘了，以后也没见他来取啊！”

“那个胖子是干什么的？”一张饱经风霜的老票子问。

“我们主人进屋喊他‘局长’什么来着。”

“那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什么‘工程’哪，‘招标’哪，反正说了一些话我也听不懂。”

“这就对了。”饱经风霜说。

“这就对了？我还是不懂……”小钢蹦一脸迷惑。

“你继续讲吧。”

“那以后我就在胖子家里呆了一段时间。”百元新钞继续说到，“我看那胖子家里热闹得很！过节时更是一拨又一拨地来人。那些人都像我原来的主人一样，说会儿话，然后丢下我们就走。后来我的一个兄弟讲，他也是别人丢给胖子的。胖子生病住院，有人把他放在了胖子的枕头下，胖子的老婆就把他带回家了。他家到处都是我们的兄弟，可是却不见怎么花。”

“是的，是的，我的小主人也很少花钱，他老把我放在存钱罐里，好长时间才把我花出去——胖子家里有小孩吗？”小钢蹦越听越有兴趣。

“好像有，但我没见过。听胖子和他老婆说在什么美国，还说要把我们换成美元什么的，叫老婆也到美国去。

“唉……”饱经风霜叹了一口气，又问到，“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胖子常常不回家，他总是对老婆说‘工作忙’‘开会’‘招商’‘考察’……有一天，他带了我和一些兄弟又出门了，夜晚他和一年轻女子在一起，大概这就是他所说的‘工作忙’吧。临走时，他把我们给了那女子，后来那女子便将我存到了这里。”

“哦，是这样。小兄弟，你在人间的经历和我比起来太简单了，来听听我的经历吧。”半新不旧说。

“我的主人是一对农民夫妇，白天他们很少在家，只有一位老人日夜躺在床上咳嗽。夫妇俩有时也在床上说话，老说什么‘提留’‘积资’，总是唉声叹气地发愁。但有一天，家里来了些人，是那半大小子考取了什么大学，这次总算听到了家里的笑声。但客人一走，那小子说了句‘不想读书，给爷爷治病’，全家人又都不说话了。谁知第二天那老人上吊了，全家人哭着一团，村里的好多人都哭了。我……”

“呜……”一阵抽泣打断了半新不旧的讲述，原来是一张皱皱巴巴的票子在那儿哭。

“老哥，你哭什么，听说农村现在已不交什么钱了。”半新不旧劝道。

“听你一讲，我就想起了我的主人，所以我忍不住要哭。”

“那就讲讲你的经历吧。”

皱皱巴巴清清嗓子，讲起了他的经历。
　　“我的主人也是农民，不知为什么他要到城里来。一路上他又累又饿，却舍不得把我花掉。后来他到一建筑工地干活，每次回来都是一身汗水，肩膀也肿了，手上也是血泡。吃着干馒头，喝着自来水，睡在窝棚里，可他却一脸的笑，说拿了工钱就回家过年。后来他的老乡回窝棚的越来越少，有个老乡劝他‘走吧，这样子恐怕拿不到工钱了’，但他却偏要到工地上去，结果被人打了，是老乡给抬回来的。”

“后来呢？”小钢蹦忍不住问。

“因为要治伤，把我花掉了，以后我也就不知道他的消息了。”

“恐怕你的主人还不是最惨的，我的主人更惨，他下井挖煤，被塌死在井下。我是被人从尸首的口袋里翻出的，你们看，我身上还有血迹哩。那些矿主真黑心，死了人还不让说。”饱经风霜愤愤地说。

“我还真不知道人类有这大的痛苦！”百元新钞感叹道。

“为什么人与人之间这么不一样呢？”小钢蹦又发问了。

“大叔，你给我们讲讲吧！”半新不旧对饱经风霜说。

“好吧，我比你们早来人世，见的要比你们多些，我就来说说。我看这人哪，分三类：第一类是胖子和老板那样的，他们有权有势，很多事情都由他们说了算，我们这些钱哩，大部分也都在他们手里；第二类是那些拿工资的或做小买卖的，我们有一些在他们手里，但不太多；第三类被人类称为‘弱势群体’，像那农民和那矿工，他们的生活最惨了，我想刚才你们都听了。”

“同样是人，为什么人类不想办法改变呢？”小钢蹦问。

饱经风霜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像很难，第一类人不想改变，因为人间的很多制度是他们制定的，也要靠他们执行，他们愿心甘情愿地改变吗？第三类人想改变，但显然是无能为力的。”

“那么说，关键是看第二类人了。”

“是的。可是这第二类人中的一些‘聪明者’却在向第一类人谄媚讨好，想方设法钻到第一类人中去，这就更加增加了第一类人的优越和强势。”

“看来，人类要改变现状是不可能了。”

“也不一定，现在已有第二类人站出来说话了，人不是被称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动物吗？我想他们会找到办法的。今天值班的这个小伙子……”

小李听他们在说自己，就忍不住动了一下，保险柜里的钱立刻默不做声了，即刻恢复了冬夜的寂静。而此时的小李则再也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