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著《平静的忧思》问世一年有余，犹如一颗小石子投入当下书籍的茫茫大海而瞬间消失，连一道小小的弧线也没划出。但我很安然，因为写作于我本来就属自我把玩，娱乐养心，延年益寿。然若有几个知己佳朋，品读之后激赏几句，也会令我欣欣然也。所以我常常感动：一者说明吾道不孤，和我一样悲欢度日的大有人在；二者可以获得继续前行的营养和勇气，他们的鼓励就是我的加油站；三者也可从激赏的背面清醒观照，反省自我，明白差距，以求长进。

   真心感谢维C，感谢一直以来关注我帮助我的朋友们！

                                                   ——博主

 

湖水是你的眼神

——读 方心田先生的《平静的忧思》

 

维 C

 

与方心田先生素未谋面，不过借助他人的文字和他的文字，我似乎已经“见”过他了。

在这个杨柳依依、桃之夭夭的早春时节，收到了方先生的《平静的忧思》。那烟灰色的封面有种宁静的质感，像极了他那沉静的气质；那两缕柔和的线条荡漾着清新典雅的气息，似乎暗合了书中正在流淌的思绪。可以说，一拿到这本书，我就已经有些喜欢上了。此后，每有空闲，我便泡一杯咖啡，就着煦日和风，慢慢品读。书中的内容如一幅水墨淋漓且浓淡有致的画卷展现在眼前，说不尽的诗情画意，道不完的惆怅忧思。我仿佛漫步在春雨霏霏、春风徐徐的湖畔，而那一汪盈盈湖水，正是方先生那纯然、柔和、带着忧郁气质的眼神。

 

一

远看湖水，只见澄水如鉴，安恬而静谧。在方先生的博客中见过他的照片，宁静、含蓄、深沉而恬淡，如湖水的温雅蓝色，那脉脉笑意亦如湖面的潾潾微波。可当我们走进湖水，发现它是透明纯无的，水清若空。犹如书中的文字，铅华拂尽，淳朴恬淡，本色天然，没有丝毫的雕饰。

开篇的《乡村场景》一辑，方先生用清新淡雅的笔墨，叙述着故乡的风物人情，自然而有序，古朴而细腻。一个无邪、憨态、顽皮的孩童跃然纸上：他在荸荠叶铺成的席梦思上装睡，在花生叶铺成的绿毛毯上打滚，间或捏着咬着那带泥的花生；望着枣树上的果子，口水从青枣挂到红枣；鬼子扫荡似地捕鱼，在不断扑腾和呛水中学会了游泳，然后扎着猛子下水摘小藕；与对岸赵家村的孩童打口水仗，互掷鹅卵石比拼腕力；在蚊帐后躲了一两个小时，为的是避开来家访的老师；眼巴巴看着桌子中间那碗肉，却因父亲不时扫过来的严厉眼神而作罢；上课偷看的小说被老师大卸八块，后悔自己的地下工作没做好；做贼似的给心仪的女孩写信……如此纯净而真诚，就好像把清澈的湖水装进透明的杯子，那么自然而美好。随着文字的铺呈，我的心也跟着穿越了时空，那些童年往事也如刚开瓶的汽水泡泡那般喷薄而出，彷佛回到了儿时的现场，小溪里、麦田上、池塘边、山谷间；以及儿时的玩伴，还有许多温暖有趣的细节，煨地瓜、摘桑葚、捉山蟹、抓小鱼。就这样，在美好的情怀中与它们再次相会，纵使一切都已谢落，但心上永远留下了昔日的嫩黄。

这些趣事点缀了方先生的童年，也带给了他一生温暖或是清冷的回忆，犹如那个荸荠印，不只留在他的右小腿上，更是印刻在他的心里。“那些池塘随着时事变迁，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变故，但它们一定清澈如昨，繁华依旧，仍然有一些如我当年的孩童在其中玩耍流连吧。毕竟，那块土地对乡亲们挥之不去的无言大爱，充盈漫漫天地间，这是地上池塘、心上港湾的源头活水呀！”（《池塘》）也带来无尽的惆怅，“多少童年的欢乐，涟漪似的一圈圈荡漾开去！只可惜，随着时光的流水，都哗哗远去了。”（《万年河》）“虽然餐饮店的花生米炸得嘎嘣香脆，虽然超市里的鱼皮花生、开心花生豆等品种多样，但我儿时的那种新鲜、湿润、香甜的花生，是真真的不可能再有了。”（《花生》）

悠悠鄱阳湖水，绵绵万年河长，方先生用这些水，就着自己的性情和思想，化作点点泪水和坛坛美酒。如果说泪是有情感的水，那酒便是有灵魂的水，前者细腻，后者豪情，两者都完美地结合在方先生身上。

心有多纯粹，就有多忧伤。他流泪为谁？又因何流泪？洪灾过后看到作物灿烂生长他眼眶湿润了，可爱的外婆去世、挚爱的母亲受重伤、心爱的女孩绝然离去、乡村的女性被强行结扎、相惜的同学病重、母校即将消失，都让他落泪。这是怎样一个性情中人？又是怎样透明如水晶？犹如缥碧的湖水，千丈见底，真个“水心如镜面，千里无纤毫”。

至于酒，从方先生多位朋友的文字中可见他喝酒的豪迈，有种魏晋名士的风骨。好友范晓波曾记录：“熟悉方心田的人都知道，此君嗜酒如命，和朋友聚会，每餐必喝，每喝必尽兴，每尽兴必小醉或大醉……对于方心田醉酒后的种种憨态，文友们多有记述。最惊心动魄的一次，在西安出差时被文友灌醉，扛回宾馆后呼吸不畅，和他同居一室的单位领导吓坏了，守在床边每隔个把小时就为他号次脉，结果彻夜未眠。”我等虽未亲历现场，但可以想见场面的壮观。酒与杯，都是澄澈、透明、富有光泽的，如方先生的性情与品质，而他也正是借此“酝酿出谷酒一般炽热的醉人恋世情怀”。我想，唯有这般性情，才担得起有“鄱余万，一斤半”之称的《醉人的鄱余万》的哺育与滋养吧！

 

二

方先生总是温情地看待、捕捉、品味周围的人与物，这需要一双清澈澄明的眼睛，更需要一颗善感丰盈的内心。犹如湖水倒映着袅娜多姿的柳枝，赋予它们灿烂柔媚的容颜，尤其斜晖脉脉时，微风吹过，那随风摇曳的柳枝映在水中，缕缕都在吟唱轻柔的歌。

在方先生的笔下，凡物都是有生命的。“胖乎乎、毛茸茸的南瓜、冬瓜，挺直了腰板比身材的丝瓜、苦瓜，作各种蹦跳状的扁豆、刀豆，满目满目的粒粒饱满的稻谷，一畦畦举着绿旗、列队欢迎的甘蔗，一垛垛犹如浪花般闪耀幸福的棉花，还有不知名的各种争着露个脸的草儿、花儿，和肆无忌惮地偷情觅友的飞蛾、瓢虫、蝴蝶、蚂蚱，一齐拥进了我本已枯涩的眼帘。”（《秋天的田野》）“有一次站在八镜台，看章贡两江合流，一青一黄，好似一对相恋男女久别重逢，相拥而泣，融为一体，从此过恩恩爱爱浩浩荡荡的日子去。他们的日子叫赣江。” （《漂浮的城》）“一年又一年，面对铜钹山深闺处女般的诱惑，我竟一次次错过了相见。也许，我在期待什么？期待一个旷世的约定吗？亲爱的铜钹，你说，我将和谁相赴，聆听你动人的绝唱。”（《期待一个旷世的约定》）信手写就，却字字有情，句句含意，犹如荡漾在湖心的诗句，直叫人感叹“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

在他的笔下，人物都是立体饱满的。喜欢问东问西，这个价格那个行情，彷佛微服私访体察民情的薛农基老师；逢人便说他的“悲欣交集”的南京书生马建强；头发稀疏但心思缜密，善于科学有致地安排行程的查主任；认为北大有喜鹊也应该有乌鸦，这样才能生态平衡，并自嘲为乌鸦的钱理群教授；口无遮拦，近乎粗野的澳门女导游……在他的《城市漫笔》和《屐痕处处》，我们看到的何止是山水之景，还有人物之情，更有人生之境。

对于女性，方先生显得格外珍视，有种宝玉的情怀。单是题目，诸如《知己一梦是红颜》、《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今生，谁为你筑一座风雨茅庐》，无不柔情百转，更别提“男人是泥，女人是水，好泥巴遇见了好水，就能创造出秦砖汉瓦，就能谱写出唐诗宋词”这样的字句，喷薄出充满生命的激情与弹性。他仿佛是台上那个清雅的扇子生，淡淡然地说唱念白，就把情与思的心意流入你我心底。不同的是他用文字当扇子，吟风颂月，扇出一身的儒雅，而那些风情与月色，或许千百年后依然清辉。当然，方先生的柔情属于“情多而不暗”的那种，这必定是广义上的情，深刻而真诚，温和而宽厚，懂得倾听女性的心声，因而更能赢得女性的信任，拥有更多的红颜知己，如他所言，他的网友里女性居多。

非真情无以为文，非真情无以感人，无论是为文还是为人，他都发乎自己的真性真情。

 

他应该是“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人品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本然”一句很好的注脚。

 

三

一次闲谈，我说他像一块鹅卵石，外形柔和，内心却有着坚硬的质地。因为在书中我找到了论据：沉苦时，他保持昂扬的姿态；激越时，他保持含蓄的低调。犹如湖水，镇定自若，听雨声阑珊，赏日月星辉，处顺境而不张狂，陷逆境而不颓丧。

说实话，书中有几处着实震惊了我，“我以全乡中考第二名的成绩，也考取了师范。然而，却因为个子和体重的问题被淘汰了，结果14岁的我就懵里懵懂地来到了重点中学——万年中学读书。”（《母校是一条弯弯的河》）尤其是“大水淹至我们胸脯，要想蹲下去割稻子，必须会潜水，且能闭气一两分钟。父亲说，能收多少是多少，总比没有饭吃强。”（《万年河》）我为此悲怆落泪，无以想象，这是怎样一曲悲歌。而方先生的意志却如指南针一般，永远坚定地指向阳光丰沛的南方。

不论是坎坷崎岖，还是泥泞困顿，他都能如湖水般自净，永葆自身的纯然与坚韧；不论是阴霾重重，还是雨雪霏霏，他亦能发现其中的风景，甚至把它们当做湖面上的飘零，来装点人生的风情。“命运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宛如一块魔方，你这样转动，它是这样的景致；你那样转动，又是那样的画面；你无意中的一次摆弄，说不定就使它变得完美如初。假如我当年去读了师范，那么我的今天就不再是今天的我吧？”(《母校是一条弯弯的河》) 看来，一个人只要内心自在盎然、生趣勃勃，什么事都是阻挡不了他的。

他的天空永远飞满梦想，对自己的人生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预演，如竹子般一步又一步以竹节为证，让梦想成真。“三十八年，不长也不短，不远也不近，我的淡薄而坚韧的生命，一次次受伤又一次次痊愈，一次次做梦又一次次成真。”（《我的天空飞满了梦想》）正如他把电影从黑白看到了彩色，他的人生也由黯淡走向了姿彩，从乡村而县城而省城，由懵懂无知的农家小子而教师而编辑而主编，不算波澜壮阔，却也起承转合。我犹如看见一只毛毛虫结为蛹最后又化为蝶，自由飞翔，优雅翩然。

如今，他依旧以文字作为自己最忠诚的伙伴，载着自己的思想飞翔，用每一个字点燃愿景。“现在，或者今后，我梦想我的精神王国宏大而丰沛：写着自由、纯洁而充满人类血性的文字，读着弘扬真善美、鞭挞假恶丑的文章，内心里跃动着我牵挂不已的人影，魂梦里希望祖国民主和富强。”（《我的天空飞满了梦想》）这是怎样一种担当呀！

 

四

水静犹明，何况精神。沉静，有时比活泼的跳跃更富有创造力和生命力，《思想放风》和《人文品鉴》便是这种力的勃发。

方先生是矜持的，也是孤独的，这是一种灵魂深处散发而出的气质，给人以沉静、淡定的感觉。它不同于寂寞，后者只会通过会聚于人群或游弋于闹市来寻求暂时的表面的摆脱，其灵魂依然寂寥、茫然、飘游。而孤独的人善于和自己的灵魂独处，善于和自己的心灵对话，能面对并还原一个真实的自我，从而给自己的良知定位，也为自己的思想升格，这是自成世界的有着独立人格的一种独处。

“无论做人，还是作文，我就是一条会直立行走的万年河。”“最关键的，不是看有没有文化，而是看有没有良知。”“人，是有思想的芦苇。在铁栅栏还像一堵围墙的时代，我们只有努力地朝天上生长，以汲取那些明媚的阳光、新鲜的空气。”“我只想独立地写，独立地看，独立地做人，独立地享受这个世界给予我的小悲小欢、大离大合。”“作家有很多种，而我只想做一种‘说真话’的作家。”这些话语字字铿锵有力，句句掷地有声。

孤独的人喜欢自我放逐，徜徉在自由的空间里，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所以，他一面用读书与写作增加生命河床的厚度，一面用放逐与交友拓宽生命河床的宽度。“我喜欢把自己放在路上。”“我喜欢挎个背包，独自上路，两边都是一畦畦新鲜的风景，和一张张陌生的脸。这种大沉默和大自在，让我像一只草原上的鹰。”“日子安逸的时候，渴望动荡顿挫；生活艰难的时候，又希冀五谷丰登。我做什么都不会留步于满足，所以我的脚步常常在路上，我的心，也常常停不下来。”“总以为你是我的终点，结果你是我的驿站。”（《在路上》）“坐在大巴上，我感到自己此次出走的心，渐渐恢复平静了，没有自我放逐、自我折磨的心态，而变得主动地享受旅行的乐趣。也许，从此时起，我的身份已不是苦行僧，而是一个旅游者。”（《塞北行》）我们有理由相信，孤独者才有弥足珍贵的朋友，因为他们追求并努力保持真实的自我，所以朋友于他们是一种思想上的默契和交流。“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我的幸福生活有一半是网友们赐予的。”“网络是铁打的营盘，网友是流水的兵。我那几十位铁杆网友，就是那长年不复员的志愿兵。”（《从婺源到铜钹山》）

水处静若镜，能帮助人观照自我，看到自己的力量，也看到自己的局限。“人生看起来很漫长很丰富，但真要去伪存真，刈枝捋叶，恐怕也就只剩下几个人，几件事。就像一座城，在历史的长河里漫游，被一段段光阴梳洗，最后也就留得了几片砖瓦，几缕传说。我时常在想，若干年后，当我衰老的灵魂面对这几个人、几件事时，我能否坦然而不愧疚，甜蜜而不酸苦？” （《漂浮的城》）“每当站立在一个华灯初上的陌生城池里，我就感觉自己外表金戈铁马，但目光茫然无措。来来往往的路人不知道，其实我的灵魂多么渴望回乡，回到我精神河流的源头。”（《流浪季》）

于是，他像一条三文鱼，渴望洄游到家乡，洄游到精神的故园，不论多远，故园是他永恒的惦念与期盼，他的旅行只是偶然的栖息，我想我们会看到他以一种优雅的姿势，在故园的湖中降落。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他的沉静是落霞，他的忧思是孤鹜；他的性情是秋水，我们的掌声是长天，这些都是一色的，彼此都有美丽的心意，也有款款的情意。

值得一提的是，我之前是不看散文的，觉得这些东西对于一个不任教语文的老师是多余的。而今，手捧这本《平静的忧思》，我重新审视，也由此想起了一个小故事：有一个失聪的人，每次看人跳舞，都在想“他这样手舞足蹈有什么意义呢”。直到有一天，他的耳朵被治好了，听见了音乐，再看见舞蹈，不禁流泪叹息“原来舞蹈这么美”。我之前也是对散文“失聪”了啊，所幸，现在有部分听力被唤醒，这让我叹息也让我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