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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结扎杂谈 |
分类: 故园热土 |
妈妈六十多岁了,银发覆盖了她的晚年。她心有戚戚地对我说,村委会主任在割晚禾的时候就几番带人来我家,想抓我的三弟媳去结扎,结果发现她在浙江沿海打工,就罚我妈的款,上半年罚了一千,这次要罚两千,孤身带着小孙子的妈妈好说歹说,再三以家里没多钱、仅够孙子女读书的事实哀求,同为乡邻的村主任就起了恻隐,只拿走了六百。村主任说,这个钱也不是我们要,如果你儿媳结扎了就退还给你。我说,如果保证不再生了,能不能不扎?妈妈说,不行呢,一定得扎。我听了,心里好生疼痛,不为那凶神,也不为那罚款,而为我家乡的女人们。
乡民是很看重过年的,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家去过年,哪怕除夕去不了,正月里也要回去。我在村里寂寞而又热闹的巷子里走着的时候,一些年轻的或苍老的亲邻就和我拉家常。他们说,村里的育龄妇女绝大部分都被结扎了,个别的是在家里被抓去的,大多数则是在浙江、福建等沿海地区被就地处理。我的几个堂嫂子堂弟媳去年就是在宁波象山某某镇,被呼啸而去的村乡干部们摁住了身子上手术台的。她们一个个哭爹叫娘,好不碜人。据说,我们老家一带的土政策是,凡是生育了两胎的年青妇女,一律要结扎,不管你逃到天涯,还是躲在海角。一次抓不到人则罚款,两次抓不到人加倍罚,三次抓不到人就抓她男人去扎,直到心疼男人的你乖乖就范为止。我的村子里还真有一个男人被扎了,据说当时他和他的父亲还和村主任干了一架,但愤怒归愤怒,伤心归伤心,胳膊还是没能扭过大腿。
记得小时候,大概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村子里也喧囔过“上台子,扎卵子”的计生新政策。那时侯妇女们没见过什么世面,都非常害怕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血腥场面,所以无不躲藏反抗,一旦俘获则凄厉哀号之声悲天恸地,不绝于耳。我有几个长辈婶娘就是那个时候被强拉去“扎”了的。没办法啊,如果不去,就会被搬家具掀房子。有个爱惜婆娘的汉子,硬是让自己去挨了那羞辱而宿命的一刀。面目丑陋的他后来一直受到村里妇女们的仰视。九十年代前后,当地政府落实计划生育基本国策的热情未减,只是方向改了路线,既不掀屋翻柜,也不四处抓人,就一个劲地罚款。罚啊罚啊,乡政府的大楼拔地而起了,计生委的大厦芝麻开花了,四野里蹦跳着的孩童也如雨后春笋了。
如今,自己也早就娶媳生女了,懂得了一个女人在繁殖、生育生命过程中的无比艰辛和痛楚。每逢这个时候,我就格外地痛惜女人,我觉得男人对她们无论怎样的爱恋都不为过。但我又知道,女人和女人也有天大的不同。比如城市女人,她们就会赢得体面而人性的计生待遇,在控制生育的方法上有很多选择,但惟独不会选择结扎,不会主动或被动地去受那看似温柔实则残忍的一刀。而乡村女人的命运就难以享受这般恩赐了。她们像庄稼地里的甘蔗一样,最终都无以逃避那寒光闪耀的一刀。
在我结束年假,回到温暖城市的十来天后,三弟打电话和我告别,他和弟媳马上又要候鸟似地去浙江沿海打工了。我祝福他们,希望他们一切平安、如意。末了,三弟声音低沉,有点喑哑地说:XX(三弟媳的名字)前几天被抓去结扎了,身体糟透了,现在还没恢复过来。
三弟媳一贯贫血,去年在浙江也曾被村干部抓进当地医院,但由于检测到贫血,不能手术,所以当时就作罢。现在,终于还是做了?!我无语,放下话筒,双目有些失神地遥望着远方。
远方,寒冷的远方,萧索的远方——那是我痴爱着又深忧着的故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