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这年头，找个人做爱很容易，找个人取暖很难。

 那个夜晚，是这个冬天最肃杀的一件寒衣。

 S城的某个繁华路段，一座高楼的底层，昏暗的丹佛1857酒吧里，沙哑的歌声掺杂刺鼻的酒味溢出来，蛇一样蠕过闪烁不定的霓虹，跌进细雨霏霏的街路，漫进东西奔突的车辆，然后弥散，不知去向。

 他第一次来，好奇地打量着这座仿美造型的老酒吧。横梁和柱头全是圆木，半扇毛竹腰门和油光发亮的碗口粗杉木围成了一间间情侣的洞天福地，黝黑的樟木方桌上，飘摇着一杯杯晃荡的烛光，一如许多酒客的心事。班驳的墙上，有几幅美利坚西部牛仔和金发女郎奔放的留影，吧台上空，悬挂着一排排晶莹的倒立酒杯，酒杯过去，则摆满了一架架五光十色的洋酒。几个吧仔吧女，一律的花格短袖衬衣，翘角草帽，戏中小丑般地穿梭其间。靠墙近窗的雅座里，几乎都是一对对的年轻情侣，两两相对的目光或含蓄或火辣，而扑在吧台上喝酒的全是一簇簇的年轻男女，他们说笑着，高喊着，仿佛提前穿过了冬季。

 他很绅士地啜着啤酒，收回有点近视的目光，然后让耳朵工作起来。靠大门处，三五个形貌普通不过的男女歌手，抱着吉他，甩着沙器，擂着木鼓，把一曲曲穿透时空的流行音乐，泼洒进这座中国式丹佛的每个角落。他很兴奋，在这里居然重温到了二十年前的许多台湾校园歌曲，他的周身有点发热起来。

 这时，她走过来，抽着白茶花。娇小的身材，藏进一袭米黄色大衣里，染黄了的长发圈住了一张非常年轻而秀气的脸，肤色很好，水灵，在烛光里有点春天气息。他赶紧动了动桌上的酒瓶，示意她坐下来。

 她是他的朋友，他们认识不久。

 今夜，她有挥之不去的疼痛，因为他看见了她眼角的忧伤。

 他把一瓶揭了盖的“百威”推过去，两人碰碰酒瓶，各自深深地咕咚一下。然后，从不抽烟的他也从她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白茶花，仿照记忆中西部牛仔的样子，面朝大海，吐出一朵朵罂粟来。

 酒，有时候就是美妙的语言，他们互饮着，心如篝火，在默默地传递温度。那位身材丰满而嗓音沙哑的女歌手这时正全心地演绎《哭砂》，一阵阵岁月的沧桑决堤般漫上来，竟使他的心脏也有点漏孔。他一直认为自己过着百孔千疮的生活，这样已过了许多年，现在，他不想继续过下去，他想真正的改变。

 女歌手在掌声中下不了台，面对麦克风，继续投入到凄切哀怨的《女人花》中，用自己身为女人的真切体悟。

 他和她喟叹着梅艳芳短促而惊艳的人生，之后，她突然从座椅上跳起来，孩子气地冲乐队喊着：“我想听《蓝莲花》，《蓝莲花》！”

 她喜欢许巍，有很多理由，尤其喜欢《蓝莲花》，如同喜欢任性，喜欢自由，喜欢完美生活。他是懂她的。看着她那份激动，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从前，那时候，一丁点情感的触碰就可以幸福过度，或者悲伤欲死。

 透过布幔低垂的木窗，他看见夜色如鸡尾酒一样绽放，浓酽而芬芳，街路上，已无人烟。

 他们在寂寞地等待，一朵朵白茶花在等待中飘零。她站起来，花瓣一样飘过来，飘到他身旁。他握着她的小手，冰凉如蜡。他心疼了，握得更紧。小手在他的摩挲下，寒意渐消。

 然后，他们安静下来，浑厚苍凉的《蓝莲花》飘来了，他看见她眼里山泉潺潺：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你对自由的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无牵挂

    穿过幽暗的岁月
    也曾感到彷徨
    当你低头的瞬间
    才发觉脚下的路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
    如此的清澈高远
    盛开着永不凋零

蓝莲花

 他陡然有点冲动，在自由的歌声里，他无法自制地搂紧她，她乖巧地靠过来，两人的唇轻轻地触碰，在迷离不已的空间里寻找对方捉迷藏的舌头。

 两只调皮的舌头对着话：

 你为什么找我？

 我好冷……

 你怎么看我的？

 两个字，温暖，你给我的感觉。

 是吗？你这个小妖精！

 ……

 这时，酒吧里的客人越来越多，烟雾缭绕，语声喧哗，他和她却不在乎，仍旧陶醉在自己春暖花开的季节里。

 时间在滴滴答答地跑步，酒吧里的气温在渐渐升高。他们也和吧台上笑闹着的年轻人一样，仿佛提前脱下了这个冬天最肃杀的寒衣。

 然后，他们离去，悄无声息，如同S城下水道里结伴觅食去的一对鼹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