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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月亮
A
蓝月亮离婚了,因为不会生孩子。不是先生嫌弃她,而是她觉得对不起先生,就给先生一个再次选择女人的机会。蓝月亮是哭肿了眼睛从先生四室一厅的公寓里搬出的。
蓝月亮的酒量很大,曾经独自享受过两瓶烈日般的二锅头。蓝月亮父亲的父亲是在北方出生的,遗传没有变异,蓝月亮就始终对南方的酒产生不了好感,即使是南方人引以为荣的四特茅台酒鬼酒。蓝月亮的生活里不能没有酒,自然也不能没有男人。但真正优秀的男人却从没有遇见过,多的是和她吃喝调情的二流三流甚至不入流的男人,这其中自然包括有钱的款爷和她的领导。他们一旦聚会总以工作的名义让蓝月亮陪酒,蓝月亮就将计就计,装扮漂亮前往,用她自己的话说是“混个肚儿圆去”。在酒桌上,他们习惯“搞活经济”,常用了月朦胧鸟朦胧的眼睛侵犯她,用曲里拐弯的情话撩拨她,用一把把手舞足蹈的欲望传染她,却一概毫无所获,除了让蓝月亮大醉而归,人事不省。
蓝月亮不穷困,却活得潦倒,蓝月亮是美人,却陷入酒坛。我的心在咝咝地燃烧,灼痛无比。
蓝月亮是我在石榴花开的季节认识的一个异地网友。她告诉我她的生活现状的时候,是用急促而喷着酒气的字眼,我仿佛看见了她那双天鹅般上下翻飞击打键盘的小手,还有那双喷射着灼人光焰的俊美醉眼。我真的着迷了,我完全分不清白天黑夜了,我的妻子几次从床上爬起来帮我添茶,我都毫不知觉。
B
农历七月初七,月色如水,雾气弥漫。牛郎织女偷偷相会,有情人终成一夜情。这是中国人的情人节,却没有西方人的玫瑰,隐秘而不热烈。
妻子熟睡了,树上的乌鸦在网上散步。果真与蓝月亮不期而遇,乌鸦的心一阵狂跳。
“树上的乌鸦,我又醉了。”
“醉了还能说话?”
“醉了说得更好,我蓝月亮不是一般的月亮。”
“你总是糟蹋自己。”
“我喜欢,我乐意。糟蹋是我生活的意义。”
“我理解,可我心痛。”
“我知道,我听见了你的心在呻吟。”
“而你的心在翻腾在咆哮……”
“我孤独,我太孤独了,树上的乌鸦,你肯为我鸣叫吗?”
“当然肯,你听,呱、呱、呱……”
“好听,太好听了,这是世界上最美的音乐啊!”
“它只为最美的人奏响。”
“我是最美的人吗?你又没见过我……”
“你是最美的,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嘴唇,你的牙齿,你的脖子,你的脖子以下的部分,你的心,你的肝,你的……”
“可我最满意的是我的手,我的手会说话,会含情,会抛媚眼,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你的手很白很白,很小很小,瘦瘦的,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的时候尤其美,好象雪亮的刺刀一闪,人头落地……”
“你好恐怖哦。我的手在捧着爱人脸蛋的时候,在搂着爱人脖颈的时候,在挽着爱人臂膀的时候,也是其美无比的。”
“你爱他吗,你的先生?”
“爱,当然爱。我的初恋我的青春我的美丽我的生命,都奉献给他了。我爱他,却已经是以前以前的事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我离开了他,就离开了我的前半辈子。我是穷人了,感情上的穷光蛋了,你懂吗,乌鸦?”
“他是单传,你不忍让他绝后?”
“不,他兄弟多呢,有几个侄子了。”
“那么是他渴望做爸爸,而你受不了他这个渴望?你是一个要强的自信的高傲的优秀的女人,你受不了他的轻慢他的怨责他的无名怒火?甚至他的生活越轨情感走私?你爱他,你也恨他……”
“别说了,乌鸦,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求你别再说了,再说我就要哭出声来。”
“我当然知道啊,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也是男人啊!”
“你儿子很乖吧?进幼儿园了吧?”
“读中班了,是只小乌鸦。”
“你妻子一定很漂亮很贤惠。”
“是的。”
“你爱她吗?”
“爱已是过去的花了,现在我只有落叶。”
“花还会开,叶还会青。”
“是啊。乐观总是好的。蓝月亮,以后要少喝酒了,身体要紧。”
“不,我不像你,我要喝。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呜呜呜,我没有儿呀!”
“我替你换吧,别哭了,你哭得我难过啊。”
“那你现在替我打两斤二锅头来,我等你!”
“好,我去去就来———来了,两斤二锅头,一斤牛肉一盘花生米……”
“你真好!乌鸦!”
“我陪你喝,蓝月亮!”
“你醉了,乌鸦!翅膀乱扇……”
“是你醉了,月亮有月晕了!”
“我没醉……”
“我也没醉……”
树上的乌鸦一嘴的酒味冲得床上的妻子翻身而起,妻子怒不可遏地跑过来拔掉了计算机电源。
乌鸦的泪无声地溢出。
C
这一日下午,处理完公事,我正要下班。突然办公室门开了,我抬头,是一位妇人。
“明天来吧,下班了。”
“真的明天来?”妇人目含笑意,轻轻地说。
我心一动,不由得仔细打量起她,一身天蓝的风衣,显得幽静挺拔,小巧的皮鞋泛着青光,手提一只红色旅行箱,那手柔白得像早晨的月亮。齐耳短发,发泽鲜亮。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细长的眼睛,好象一池春水微风拂过,她微笑着,平静而淡然,双唇没有着色,却有天然的红晕。
我的心咚咚直跳:“蓝月亮?!”
“树上的乌鸦!”
“真的是你!?”
“我出差,顺便看你来了。”
我把颤抖的手伸过去,接住她的仍然温热的月亮般的小手,我们的心一刹那就融在了一起。
“乌鸦,这次我们要喝真正的酒了。”
“喝,喝他个天翻地覆!”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故作泰然地接听,说:“今天有个应酬,一个外地客户,啊对,就这样。”
“是嫂子吧?”一片乌云飘过,蓝月亮的目光暗了一下。
“是的。不要紧,我们走吧。”
蓝月亮在酒桌上话不多,全然没有网上那个伶牙俐齿的样子,只一个劲地喝,以至于我老被她劝酒。说实话,和她的酒量比,我枉为须眉。
“别喝了,蓝月亮,你已经差不多了。”
“我要的就是醉。千金难买一醉啊。”
“你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己?”
“我喜欢,我乐意。”
“这样吧,我送你回宾馆,我们好好聊聊天。”
“我还要喝,”蓝月亮朝服务生打个响指,吐着酒气囔道,“再来一瓶,二锅头。”
此后,我们怎么回到了蓝月亮开的客房,我不很清楚。我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我掏出钱包买了单,再扶着蓝月亮打的、上楼。又好象是蓝月亮处处指点着我。我们谁更清醒,我不知道。
我们俩和衣而卧,各自的呼噜都打得够响。
D
“你有本事不要回家呀,不是陪客户吗?都陪到天亮了,再去陪呀,再陪一个晚上啊,你永远都不要回来……”
妻子使劲地推搡着乌鸦,扑打着乌鸦,她尖叫着。
她显然失去了理智。乌鸦这样想,便由她去了,只觉得自己的头痛得厉害,像有推土机的轰鸣,胃里的酒精正和妻子一样在大发脾气,吐又吐不出,乌鸦只得以顽强的意志抵抗魔鬼的肆虐。
乌鸦说:“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我很想睡……”
“你还要睡啊,睡你的客户去呀,睡你的狐狸精去呀。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竟敢找到你办公室去了,好大的色胆呀!你这个没出息的,没良心的……”
妻子说着顺手抓起一只玻璃茶杯朝乌鸦扔来,乌鸦不知道躲闪,于是茶杯就在乌鸦的脸上牺牲了,粉身碎骨,乌鸦觉得有热热的液体四处乱爬,他睁着醉意未消的眼,对着妻子说:“我要睡觉……”
待乌鸦苏醒过来,妻子流着泪在用药棉清洗乌鸦的脸部。乌鸦的心忽然伤痛起来,他伸出双手搂下妻子的头,默默地摩挲她的秀发。
“都是我不好,我向你赔罪。”
妻子又伤心地哭出声来。
乌鸦无语。
“我们去医院检查检查吧,我们应该有个孩子。有了孩子就好了。”
乌鸦摇摇头。这是一个谜底啊,还是不要揭开吧,揭开了对当事者是一种大伤害呀。
“我们结婚都六年了,应该有个孩子了,儿子也好,女儿也好,我喜欢儿子,你呢?”
乌鸦笑了笑,终于说:“我喜欢女儿,女儿对爸爸孝顺。”
“那我就给你生个女儿,好吗?”妻子破涕为笑了。那笑,有一种惨淡的美。
妻子俯下脸来,亲着乌鸦脸上的伤口,喃喃地说:“我爱你……”
乌鸦的泪又悄然溢出。
E
树上的乌鸦还是和蓝月亮见了面,他不能不见面。他知道蓝月亮并不是出差而来,是特意来看他的,来了却知己心愿的。他怎么能不陪着她呢?
可蓝月亮发现了乌鸦脸上的伤痕,她的心一阵绞痛。她说:“乌鸦,我也看了你了,你也看了我了,我应该回去了,应该结束这次孤独而伤心的旅行了。”
“不要在意很多,生活如风,随它去吧。你是很有主见的人。我就不强求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我帮你订机票。”
“不用了。我希望你有机会去我的城市,我们不再那么猛喝了,喝酒会错失生活的美丽,真的是这样。”
蓝月亮惨然一笑,隐没在浓浓的夜色里。
F
两天后的晚上,我照例又上网了。我在寻找蓝月亮的身影。这几天没有一点她的消息,她的手机关了,客房也退了。我觉得我对她有愧,我没有好好地陪她。她应该回家了的,我只能在网上见她了。
寻了好久也不见,我生起莫名的烦恼。还是睡吧,明天一切重新开始。
突然,蓝月亮冒了出来,傻傻的一只企鹅,还眨巴着眼呢。
“我在哪里?乌鸦?”
“你在家里吧,蓝月亮?”
“不,我在你的城市。”
“怎么,你没走?真的?”
“真的,我要多看看你生活着的地方。我希望你幸福!”
“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去见你……”
“不必了。我马上就走了,机票都买好了。”
“几点的航班?我去送你!”
“谢谢了。”
“我一定要送你!”
“晚上11点25分的。很晚了,你还是陪你的爱人吧。”
“我的爱人是你!”
“不,不要……”
我的手软弱无力,好象连一个键也击不动了。浅白色的电脑屏幕在我眼前展开,好似万里碧空,清风徐徐,寒意侵人,朦胧中一弯蓝蓝的月牙破云而出,冲着我起舞歌吟,裙袂飘飘,却似生死灵界的嫦娥仙子,情意阑珊。
我怅然良久,犹豫了片刻,还是果断地关了机。
妻子从被子里探头问:“都10点多了,又要出门?”
我说:“是的,去送个朋友。”
妻子使劲地用被子捂住脑袋,被子瑟瑟抖动,我听见了她压抑着的心灵的恸哭。
但我决意出门。
机场候车室,我搜寻着那个蓝色的身影。没有,再寻,还是没有。
我疑虑重重地走出候车室,突然眼睛一亮,蓝月亮竟立在前方的寒风里,风衣的下摆波浪似的舞动。又似一株散发荧光的景观灯,给这个城市平添了几许华美和浪漫。
“你这个月亮!”
我扑过去,一把抱住她。
“你不走,对吗?今晚?”我语无伦次。
“我不走,为了你,我的乌鸦。”
G
这一夜,城市睡得空前的香,空气里流动着爱情的味道。人们总有了幸福的片刻。
树上的乌鸦和蓝月亮双双步入了忘我之境。
蓝月亮是一边流着泪一边脱了所有衣服的。她用充满激情的舌尖抚摩着乌鸦脸上的伤痕,那种感觉让乌鸦的心升起在深秋的夜空中,变成了一颗唱着歌的小星星。
此时此刻,他们不用手指说话了,更不用嘴巴说话了,他们只用眼睛,用心灵,穿越肉体的长河,翻过欲望的高山,他们遨游在太空,与星月同辉,共宇宙永恒。
这一刻,世上所有的语言都是多余的,世上所有的文字都是蹩脚的。
蓝月亮。
树上的乌鸦。
只有这两个词例外。
H
一天晚上。
我喝多了点酒,醉醺醺地回到家,习惯地打开QQ,一行留言赫然跃入我的眼帘:“乌鸦,亲爱的,我怀孕了!”
2002.1.9.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