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多年前我为了练笔写的一个短篇小说,据说富有争议。现在拿出来,请各位笑纳、批评。
初次发现张强不行了是在校园背后的树林里。当时浓重的夜色泼墨般一寸寸漫过来,我们逐渐被涂成了双目灼灼白牙森森的非洲土著。在一阵阵错落有致的林涛的伴奏下,我白嫩细长的手指蜥蜴一样爬上了张强的胸脯,张强自然作出了令我满意的呼应,他那厚实的双唇如灼热的犁铧不屈地开垦着我的脸部颈部和胸部。在他衔住我草莓状乳头的时候,我的手指挥师直下,插入他的最隐秘处,牢牢地控制住了杂草环生的高地。短暂的眩晕之后,我惊讶地意识到了张强的力不从心。无论我怎么花样百出的抚弄,他那东西始终像隔日的油条直不起身来。我用餐巾纸擦尽张强额上萤火虫般的汗珠,轻柔地说:“没关系,过几天再试试。”
过几天我们转移到了乱七八糟的寝室里。因为是周末,姐妹们都像春天的猫一样四散寻乐去了。我和张强反锁了房门,在蛋黄的灯光下蛋黄的蚊帐里温习旧课。张强默不作声地将我的衣裙胸罩之类一件件褪下来,扔抹布一样扔到一角。我如同蚂蝗紧紧地粘住他,不停地蠕动着,呻吟着。
“阿文,你摸摸我。”张强说。
我想,张强,你原来可是初生牛犊一样猛打猛冲的,才过了一个暑假就如瘟打的鸡了。
“我不行了,我不行了。”张强大汗淋漓,脸色苍白。
“暑假你干了些什么?”我的口气里夹了些怨怼。张强冲着低矮帐顶的目光呈现出一片班驳,像正极力穿越一堵往事:“……我祖母死了。”
我说:“你祖母的死难道与别人祖母的死有不同吗?”
张强并不看我,突然翻身而起,疾速地套上衣裤,撕开蚊帐,重重地摔着门走了。
遭到遗弃的我赤裸了许久,也迷茫了许久。我和张强同在哲学系,一年之前我就委身于他了,后来,又做了两次人流,毕业后我打算做他的妻子,这一点我无可隐讳。现在一个异常暧昧也极其棘手的问题摆在我面前,我不可能以平常心待之。当杂乱的思绪使我头大如斗的时候,我终于捕获了一个结果,我决心调查事情的原委,因为我想起了胡塞尔所言的“回到事物本身去”。
张强的祖母自然也是我的祖母,尽管我早已有一个祖母。如今,我神情悲凉地坐在第二个祖母的坟边,透过那层厚厚的黄土,凝视着枯萎已久的老人,思绪如烟。
“祖母,你为什么要死呢?”
“你的死和张强有什么关系呢?”
潮湿的问号在我胸腔里滚来滚去,压得我两片嫩弱的肺叶疼痛无比。天空阴郁下来,我不想被窒息而死,就拍拍屁股从满布着硬壳胸罩似的坟丛里逃离出来。
老实说,我这次背着张强瞒着系里不远千里探访祖母的死亡,完全是被一种异常的责任感所驱。那天,当一个美丽无比的女大学生在田垅板桥上行走,村民们纷纷双手搭在锄柄上贪婪地观望。张强的父母在承受未来儿媳驾临的巨大喜悦的同时,对我的来意毫不怀疑。我告诉他们,我是学医的我来调查祖母的死因,我这样做乃是受张强之托,当然我不会掘墓验尸。
张强的父亲在谈及他身体一贯硬朗的母亲临终的情景时,满脸哀伤,眼眶里涌满了混浊的泪。他说:
“我娘那一段时间总像丢了魂似的,心事很重,从早到晚不说不闹,不吃不喝。断气前,她嘴里只含含糊糊地吐着一个字。”
“什么字?”我眼睛一亮。
“牛--”张强的父亲拖着长调。
“牛?”我握笔的手抖了一抖。
“我家有一头黄牛,我娘常牵着去放。”
说着,张强
的父亲便将我带进了他家的牛栏。牛栏很窄小,上面盖了些陈年茅草,有几处漏泄着阳光和气流。那头黄牛正侧卧着
歇息,呼呼地喘着气响着鼻,一双大眼时启时闭,细瀑似的长尾间或飘扬起来,吓唬着一伙伙伺机想占便宜的虻蝇。
“祖母与牛为什么有着割舍不断的情素呢?”
“张强的变故与此又有什么相干呢?”
一股股膻臭之味扑面而来,犹如一只黑手将我推得连连后退。我在剧烈的咳嗽之余,直恨自己太愚笨。一个如花的女孩为什么要去学哲学呢?哲学是一门叫人头痛的学问啊。
且去村前寨后走一走罢。然而,山村的景象差不多都是西方油画里表现过了的题材,无非是些灰白的草帽金黄的稻浪孤独的棕树无垠的泥路。我魂不守舍,焦虑不安,所有与我照面的和善的村民都不知道我正沉浸在祖母与牛与张强三位一体的命题里不可自拔。
晚上和张强的母亲同宿一床时,这位未老先衰看似有六十岁左右的乡村妇女在老式衣橱里唏唏嗉嗉地摸了许久,才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旧笔记本。她将它抖抖索索地递给我,说:“张强过暑假时,我看他在上面写了字。”
我急急地在暗淡的油灯下翻阅起来。许多页上零乱不堪,全是些张强读初中的课堂笔记,只有紧邻着课堂笔记的那页上才涂抹着较为新鲜的字迹。这字迹我极为熟悉。
今天我犯了一个大错,我受了维特根斯坦的诱引和弗洛依德的蛊惑。哲学害了我!我也不知怎么了,这个该死的夏天!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我好该死啊!
祖母啊,你是看见我了,你不要说出去,好吗?我求你了,求你了……
字迹太潦草,上面还肆意地划了几个“X”痕。然而,我突然聪明起来,似乎已触摸到了张强灵魂的围墙。西方哲学犹如东方气功,让执迷者时有走火如魔之际遇,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那段时间,张强是不是吃饭不香睡觉不安,像大病了一场,瘦得很快?”我问。
“是的是的。那时我跟他爸净纳闷呢。”
张强的母亲说完,我就向她请求,让我明天早上去放一回牛,她显然不明所以,惊得嘴巴半天合不拢。其实我这是突发奇想,我试图与牛对话。
赶着黄牛出村,正是黎明时分。薄雾里,只见三五个村民荷锄挑担地往田地走。路边草丛里的青蛙被牛和我驱赶得逃来逃去,蹦跳的蚂蚱宛如稻穗的指尖不时地弹落露珠。庄稼丰收在望,各种小虫儿都兴奋不已。这是一个没有饥饿的季节。
“黄牛啊,你还记得白发苍苍的祖母吗?”
黄牛摇摇尾巴,展露出一坨暗红而饱满的肉。
我的脸微微地红了,因为我窥见了牛的性征,这是头母牛!
哲学,有时就是如此简单。我终于从重重的疑虑之围中冲出来了,因为我的脑海里电脑绘图般地浮现了有关物种起源的过程。
……
一个无人闲游的夏日午后,日头恶毒无比,牛栏上的茅草差点被点燃了。几只骨瘦毛稀的母鸡缩在栏角咕咕地呻吟。凄厉的蝉鸣从栏顶的洞孔里滴落下来,砸在黄牛火烫般的心里。黄牛更觉酷热难耐,不停地打着响鼻,嘴角似乎泛着白沫,尾巴扫来扫去,驱散着不知疲倦的虻蝇,也扇起一些凉风。
这时,一个帅气的小伙子满脸通红,浓眉下的大眼里射出饿狼样的光,只穿着短裤从里屋出来,悄悄摸到黄牛屁股后,掀开女人秀发似的长尾,轻轻地揉搓着那个暗红而饱满的部位,黄牛遭遇激情,长尾便翘得老高。小伙子按捺不住地爬上去,爬上去,像攀登天都峰一样。
“强强!”
一声呼唤如惊雷在阒寂中炸响。小伙子悚然回首,是祖母,从天而降的祖母!于是,小伙子如同年久失修的土墙,轰然倒塌。母鸡们四散奔逃,尘土飞扬。蝉鸣愈加凄厉了。黄牛溢出了不知是喜是悲的泪水。
那一刻,小伙子不行了。
然后,善良无比聪颖无比的祖母伸出了拯救之手,毅然迈向死亡。
回到大学校园,我用一种冰冷彻骨的目光刺向哲学系的雄性动物们,他们一个个不寒而栗。
“阿文,我现在行了,以前不行现在行了,今晚试试?”张强说。
“不,你永远都不行,永远……”我抛下一串秋风似的咒语,扬长而去。
写于1997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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