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才情·洁癖·侠气

                                         安武林

彭懿在中国儿童文学作家中绝对另类，另类的你可以遗忘他，可以忽略他的存在，但等你一旦注意个人，你就不得不仰视他，不得不钦佩他。

彭懿属于那种风度翩翩的男人，儒雅。他背着手一站，洁白的或者花格的衬衫微微敞开，一头浓密的头发再要是被小风一吹，笔挺的西服，高挑的眉毛，活脱脱就是一个日本的学者或者日本的艺术家。不过，日本的学者和艺术家并没有他那么挺拔，那么笔直。端其相片，会觉得这个人自信满满，再端详，发现他眉宇之间有一股桀骜不驯之气挥之不去。

彭懿是个有激情的人，无论谈话，还是神态，或者他痴迷的文学和艺术。他敏感而又斩钉截铁，语言短促，不喜欢拖泥带水。偶尔开开玩笑，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认真和严肃的。他不喜欢凑热闹，朋友例外。人多的地方很难看到他的身影，他喜欢独处，安静，最多三二好友在一起相聚时，才能看到他。有一次去上海书展，想约他小聚，他说：“抱歉，我约女朋友了。”我心里发笑，这年头使用女朋友一词多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但他不惧不怕，一身的正气。不过，我清楚，他的女朋友都是事业上的合作伙伴。但他那份自豪的语调，会让你产生误会，让你觉得他好像正在热恋一样。

我关注和认识彭懿，是他正狂热地迷恋幻想文学的时候。那时候，他刚出版《魔塔》。我一直觉得那是他写得最好的一本幻想小说。他写幻想文学，也翻译日本幻想文学，还写西方幻想文学的理论著作。他应该是从理论和创作上最熟悉和最亲近幻想文学的作家与批评家。当年，我们在上海参加花衣裳的作品研讨会，他，杨鹏，李志伟，我们在一桌，他开玩笑说：“武林，我们四个成立一个花裤衩工作室吧。”我们都笑喷了。三女花衣裳，四男花裤衩，这不是不三不四么。一句玩笑，既有童心，又展示了彭懿的幽默感。

彭懿的激情，和童心混合在一起。他就像个顽劣的儿童，一会儿做做这个，一会儿忙忙那个。这一段忙写幻想小说，那一段忙写幻想文学理论。再过一段音讯皆无，去扛着他的摄影器材去全世界采风去了。他对于自己喜欢的事业，有着极其狂热的激情。再过一段，闭门不出，安静地翻译绘本。他的激情和才情总让他永远处于一种狂热的忙碌状态。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一问，才知道他研究格林童话的版本学去了。

他总有一大群粉丝，尤其是年轻的妈妈们，对他格外崇拜。崇拜他写的和翻译的绘本。记得有一次，他在我办公室对门给妈妈们搞讲座。他拍摄的那些摄影作品让妈妈们发出一阵一阵的惊呼声。他的摄影具有极强的震撼力，大自然神奇的奥妙使人感到内心有一种朝圣的冲动。肃穆，震惊，洗浴，忘我，使人感到灵魂的真实存在。无形之中，他把自己摆在神的位置上了。妈妈们敬佩他，崇拜他，很正常。有激情有才情的作家理应受到人们的尊重和敬爱。有一次，我开玩笑问他：“最近还搞妈妈们吗？”他咧嘴一笑：“不搞了，好难搞呀！”其实，我们的问答指的是他是不是还在做讲座，推广绘本。私底下的玩笑，如不加以注解，很容易让人卑劣的想象力想歪了。

彭懿是个很散淡的人，对于名利没有那份狂热的贪念。别人如何看他如何评价他，他一点也不在乎。在儿童文学界的地位和评价，和他所作出的贡献是远远不能成正比的，但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他的抱怨。他专注于自己的内心，专注于自己的事业。如同他拍到的精彩的摄影作品一样，多少的辛劳奔波之苦都不值一提，他拍出来便得到了心满意足的回报。也许，在他的心目中有一份大自然的底色，他经常会调整自己的注意力，所以，世俗的名利不会让他受到干扰。

彭懿是个有洁癖的人，这种洁癖让人望而生畏，又暗自好笑。他的家里一尘不染，被朋友们称为样板房。无论多少年，他家里的地板、墙壁、器具都干净明亮得如刚刚装修好的一样。如能被他请进家里做客或者看看，那就算是最高的礼遇了。我有幸算其中一个。我进他家门，惊呆了，诚恐诚惶，怕自己的衣服上沾染了尘埃，不小心会落在他家里，真有一种忐忑不安的犯罪感。这样的人，是不大容易走进他的内心世界的。我以为，他的洁癖是一种高度的精神洁癖。而他，是很容易识别那些精神上和心灵上净洁的人的。也许，他是深深地厌倦和厌恶这个世界上丑恶的人与事，才让他保持一种高度的洁癖。这种洁癖在我看来是警觉，是分界线，是独善其身的自我滋养。

彭懿身上也有侠气，有东北人的豪爽和慷慨，但经过文化的荡涤，这种侠气并不容易被人察觉，只有你走近他，才能有所体悟。多年前，我要主编书，向他索要两篇童话，他一下子发来四本童话书的电子稿，让我终生选用使用。我向他索要一部手稿收藏，他很快就送了我一本。他的慷慨与豪爽，在私下里，在公众场合，从来都不曾提及。在他看来，做了就做了，给了就给了，并不期望感动和感恩的回报。这种豪情和侠气并不多见。一如自然界的草木，自自然然地生长。

彭懿是坦荡和坦率的，与他交往，舒坦，敞亮。用不着遮遮掩掩，更不用曲里拐弯。我听不到他有什么做秀的独白或者辉煌的人生宣言，但他只要往那里一站，那就是一种人生的姿态，就是一本耐读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