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刘绪源

                                   安武林

和刘绪源先生算是老朋友了，不知道我们已经有过多少次的会面，在北京，在上海，在广西，在很多地方，不是朋友圈的聚会，就是各种形式的研讨会。虽然他是前辈，我是晚辈，但我对他心仪已久，心目中引以为知己的，所以每每都是以“老师”相称，以朋友相处的。

刘绪源先生送我的著作，遗漏最多有一二，他的作品我差不多全有。每一本都认真拜读，读完，总有一些想与他交流的念头，但迟至今日并没给他写过一个字，想来都是一大遗憾。也就是从去年开始，他说他要送我一套《书城》的全集，已故的倪墨炎先生主编的，我就挂在心上了。而我还有个很大的私心，想去看看他的书房，所以十一月去上海参加国际童书展，利用给郁雨君活动做嘉宾的机会，我先和他接上火了。

他在中少出版社参加晚宴，我在明天出版社参加晚宴。我短信他说，晚上怕够呛，我有三场活动，能不能明天见？他说，哎呀，我明天还有三场活动。我说，那么，我们后天见如何？他说，后天一大早我要去南京参加活动。要是你来不了，那么，你就带不走书啦！这这这……我心一横，那就见！

我们约定在上海少儿社门口见，但我心里有很大遗憾。也就是说，我们俩像特工在交接情报一样，在出版社门口一见，他把书交给我，我们就分手了。如此匆忙，看来我想去他家的愿望又落空了。怀着一半兴奋，一半失落的情绪，我们在上少社门口见了面。可是，他却两手空空。哎呀――

刘绪源先生见我是满面笑容，并不是伪装出来的。那是一份发自内心的真诚。所以，我提起精神问他：“刘老师，你带的书呢？”

刘绪源先生说：“我没带啊，你不是说要去我家里吗？”

啊，难道他加在上少门口？我来上海的次数很频繁，夸张地说，差不多都把上海的桥都能踩塌了，可我竟然不知他家在这里。

初次登门，又是深夜造访，太唐突了。

我说：“我到超市这里买点东西吧！”

他一把拉住我，说：“不用，家里什么都有。”就这样，他把我拉到了他的家里。

刘绪源先生的家不大，但地段很黄金。客厅里就是临墙而立的两排大书架。墙上字画琳琅满目，书香郁郁。我一一询问，记得住的有吴冠中的丝网版画，印数很有限。韩硕先生的画，韩硕是儿童文学作家――我的朋友张洁的先生，据说他现在的画很火。令我惊喜的是，他家里供俸着一幅周作人的扇面。

刘绪源先生不仅是研究周作人的专家，敬仰周作人的文字，而且他从精神和心灵上也敬仰这位大师。这样的学人我敬佩，打心眼里。

看到精致玲珑的小玩意，我就问产自何地，从什么渠道弄来的，叫什么名字。刘绪源先生一一做答，耐心十足。我像十万个为什么，向他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比如，这是什么线装书，你怎么得来的。我飞快地把他客厅，卧室，所有存放书的地方，以及书架，书，都浏览了一遍。这才安心地坐下来，和他聊天。

他最早是写小说的，出过一个长篇，叫《“阿戆”出海》。他只有一本，舍不得送我。他很谦虚地说：“写得很烂，你别读了！”读，一定要读。也要弄到手。对一个作家的喜欢，对一个朋友的了解，“烂书”和“烂事”我一定要知道，否则，就无法全面地了解一个作家和一个朋友。

他从前还写过很多成人小说，可是，后来为什么转向了呢？

他笑着说：“哎呀，你看看人家王安忆，越写越好，我越写越糟，也没有进步，所以，我一生气就不写小说了！”

我喜欢真诚的交流，喜欢听心灵的声音，喜欢知道真相。对于能够达到这种境界的人，我总是高看一眼，暗地里挑大拇指的。能够自嘲自贬的人，都是心灵强大的人，胸怀宽广的人，修养极高的人。

刘绪源先生个子很高，笑容很有特点，是那种细细碎碎的笑，如同花朵散了一地。尤其是眼睛，不大，但闪着睿智的光芒。脸长，一看就是吃书的动物。一般的书，能埋住别人的脸，但却埋不住他的脸，他能进去也能出来，似乎总是怀着一种挑剔的怀疑的态度进入书本。他是那种外柔内刚式的人，在文学批评上，尤其是对现象和人的批评上，文字总是挟雷裹电，一针见血。

他送了我几本书，合订本的《书城》三大本。他出版的《美与幼童》，《我之所思》。最后还送了我三张倪建明先生制作的藏书票。

时短话长，依依惜别，期待与他下一次畅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