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武林:多维视景的儿童文学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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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武林:多维视景的儿童文学表达
李利芳
陕西作家安武林已在多维视景内开掘出了自己的儿童文学话语空间。这既包括他在创作领域对多种文体的自觉探索,也涵纳了他在儿童文学批评研究方面的持续介入。童话、小说、诗歌、散文,各一文体的感性书写都印刻了其在童年境域内强烈的诗意追寻,而对经典儿童文学文本系统的追踪与剖析,对当下儿童文学现实的紧密关怀,显示出其儿童文学批评活动对儿童文学文学性的深度求知。由其多维的文学视景,安武林逐步建构起了自我深层的童年精神世界。论文在此集中就其儿童文学创作按文体作出论述。
一、童话:泥土里长出的太阳花
安武林的童话创作已自成一体。可以说,他对童年、对儿童文学本质的感悟、思考与文本实践最大程度上投入在了童话这一文体上。他对童话的艺术境界的探求是有标高的,他一直在向着经典注目。基于长期的阅读沉积与对经典作家自觉的理性分析,安武林对童话文体的精神宇宙及其文学性构成已有了自己深刻的认知。他的童话写得很干净利落,人物与故事的获得表面看很轻松自如,似乎信手拈来,不着艰苦构思经营的痕迹。语言与叙述同样有如此的观感,语言自然白描,叙述直入正题,每一篇故事都能于开篇瞬间通达至一种情境或氛围,吸引着阅读者的眼球读下去。他的语言不华丽,却有平白中散逸的优美质地,语流中蕴含了童话文体的温情,但也渗透了一种男性作家所能为的通透与爽朗。
安武林的童话多数在写孩子们自己的生活,写贯穿在纯真童年时代中的日常生活。他的童话中有一些固定的孩子形象,如胖小猪、小熊、小白兔、蘑菇妞妞等,也有变化中的更多的孩子形象,这些形象的共性是他们都是从生活中脱胎而出的平实的儿童,具有万千孩子身上所具有的最普通的人性特征。现实中的儿童阅读这些孩子的故事,其实就是在阅读自己的生活。作家在艺术基点上丝毫没有篡改原生态童年的意图,他始终立足童年本位,贴近孩子的现实大地发现张扬诗情。他的很多童话并不长,在很短的篇幅内截取的其实就是孩子生活中的几个画面,一小段时空距离与范围,不多的动作与对话,经由作家精炼的语言与结构再现,童年内部所积聚的艺术能量便被迸发了出来。细心品味他的这些童话,你会发现,童年的生活图景是多么自足完整的一个精神世界,孩子们所创造的生存意蕴与生命意义是多么的令大人们望尘莫及。比如说孩子们之间的友谊,与他们的共处。《趴在树上的小熊》写小熊和小白兔分离后的互相思念,他们急切地想找到对方,于是天刚亮就都出门了。小熊趴在一棵大树上好远远地看见小白兔,不曾想因着凉喷嚏连天吓坏了小白兔。这篇童话的情节性并不强,开卷很小,也没有什么奇崛的想象力或虚构的大手笔,短短一篇,阅读完感觉却很清新宜人,又充满了感动,写尽了孩子之间深厚的友谊。类似这样的写友谊的精彩短篇还有很多,有的通过更宽阔范围的物世界的引入来实现,如《卷心菜和蓝青蛙》。这一篇中两个形象的组合呈现出纯粹色彩的美感,他们的共在带给读者的是意外中的和谐之美,两个形象都闪现出清澈的生命质地,满篇童话荡漾的是诗意的审美蕴含。
生命间的互相陪伴是世间存在永恒不变的真理,也是文学表达永远的主题,儿童文学在透视与映现这一命题时丝毫不逊色于成人文学,而且由于它抵达的是生命的根性部分而对此的观照更显本真与纯粹。童话文体因其超现实的审美属性而将审美对象更多投射于人之外的万物,所以它关于生命主体间性的开掘形态便更为丰富,更富想象力与创造性的表现力。《老蜘蛛的一百张床》是安武林童话中的一个名篇,这篇童话因其极富童真的想象逻辑与童年价值视域内文学意义的生成而一直以来倍受称赞。老蜘蛛原有的生命目标是成精,在一百张床上做一百个梦他就可以成精了,不曾想他的最后一个梦却被小松鼠给打乱了。小松鼠引来更多的小动物们在一起嬉戏,快乐的游戏彻底改变了老蜘蛛的人生观。他终于知道,原来和其他生命“在一起”才是人生最有意义的事情。
生命在外在形态上均以“个体”形式存在,于是作为主体意识的“自我”首先便成为“个体”价值追求的全部。在世的个体总是不满足于生活现实的局限,总是希冀向往那些人力不能为的“自由”,但是一旦愿望真能如所求,他们会发现,“自由”的感觉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美好,那么人生的真正乐趣究竟来自于哪里呢?类似这样的对终极人生价值观的追问,也是安武林积极通过童话引导孩子们思考的命题。《我有一个梦想》中的蜗牛笨笨想在天空中自由地飞翔,想在大海中快乐地游戏,可是当神仙爷爷满足了他的这些愿望的时候,他却并没有获得多少幸福和快乐,经历了这些以后的笨笨终于知道,原来在大地上行走着的他已经拥有了最稳当踏实的快乐,珍惜这些快乐,寻找属于自己的快乐才是人生的要义。笨笨终于有了新的梦想,那就是要所有不快乐的朋友都获得快乐。我们看到,藉由笨笨心灵求索的轨迹,安武林对人生的“自由”作了怎样辩证的诠释。人生的终极价值支撑根本不在自我内部,却在生命之间。个体只有将“他人”纳入存在范畴,才能找到生命的支点。
安武林力图通过童话穿透对生活本质的理解,这一过程既是他对童话文体价值的发现与体认,更是他对于儿童文学施以孩子可能性文学命题的探问和实践,或者说,他想过滤、概括、规整一些基本的生活世界的意义范畴给孩子,这些范畴均来自于生活,安武林想加重孩子对它们的认知。通过童话再造现实的方式呈现给孩子,实际是把生活事实放大了,聚焦了,本质化了。所以,在他的童话中我们一方面我们会发现深刻的生活现象本原,它让故事有真实的情感发生基础;另一方面文本又清晰地浮现出作家穿透现象后的思想理念,同时伴随童话世界特有的理想性升华。如安武林通过不同文本对母爱这一主题的反复表现就很有代表性。在《好心的猫妈妈》一篇中,猫妈妈是一位慈爱的母亲形象,在她的眼里,所有的幼小生命都是淘气可爱的,她对他们涌动的只有强烈的爱意,哪怕是对一只小老鼠。作家尤其通过对对立的猫与老鼠间关系的变形处理,来凸显母爱本身。在这里,“母爱”现象本身被聚焦放大了。同样是表现母爱,《口袋里的太阳花》一篇构思更为出彩,它更加打开了母爱辐射的范围,袋鼠妈妈每天推着小童车,将礼物送给森林里的小动物们,这些孩子们也将爱回馈给了袋鼠妈妈,于是装在袋鼠妈妈口袋里的泥土啊,花籽啊,最后长出了美丽的太阳花。这一篇童话写得很美丽,在生活真实的基础上开掘出了童话的内在意蕴与境界之美,同时饱含了饶有层次感的具象之美,将母爱的情感作了非常深层次的艺术升华。另有一篇写母爱的《猫妈妈站成了一棵树》也很值得分析。它的开题很日常化,一只猫妈妈每天在吃饭的时候等猫孩子回家,总是等啊等啊等好长时间孩子才回来。这一天老鼠国王要给儿子抓一只猫当宠物,猫妈妈感觉自己磨磨蹭蹭的孩子很有可能被抓走,她担心得不得了,于是出门寻找。她找来找去找不着,最后只好站在大路中央等,等得她都变成了一棵树。最后猫孩子变成了一只蚂蚁,爬在了这颗树上才躲过了一难。这篇童话从猫妈妈出门寻找之后的部分处理得很让人意外,初次阅读非常有文学的陌生化审美效果,但仔细分析它的起承转合、文学造型处理又相当自然,而且全部忠实于生活本身。作家想外化或艺术化猫妈妈等待的漫长时间与急切的心情,这些非物质化的存在,于是他想到了形体的凝固。猫妈妈因为持久的站立,她的脚不断的向下伸入泥土,最终她都站成了一棵树。在众多民间传说中,我们都见到过主人公因长期等待变成石头的故事。安武林的这一篇构思与此有相似之处,但又有创造性在内。树是活的生命体,其形象符合童话文体的属性,变形伸缩自如,而且极好地承载了思想意念,还连接了后面的情节。此篇童话在结尾孩子与妈妈都很快变了回来,它的结尾完全是儿童文学式的。这篇童话很显示安武林的创作功力。它奇巧的构思、艺术的具象化与情节的转折都运用得相当娴熟自如,整个故事并不显文学的匠心,体现出作家技艺的纯化。
儿童文学中的成人形象书写始终是个特别的领域。在儿童文学中持有怎样的成人观实际上从另外一个角度很典型地体现出作家的儿童文学自觉意识。儿童的成长既离不开成人的教育与引领,但同时又是儿童自身主体性逐渐明晰并不断修正与调整的一个过程。这期间成人与儿童两个主体始终是共在的,但他们之间的位置与关系在不同的社会、时代背景下形态却有巨大的差异。可以说,儿童文学自身的发展过程一定程度上也就是探索这两个主体关系内涵的过程。新时期以来直至新世纪,我国儿童文学已经进入了一个快速发展的良性时期,其中一个显著的征候便是成人与儿童两种形象都拥有了新质的精神风气。作家们都在努力思索儿童主体性的建构,成人主体性的重建,以及双主体的协调、融通等问题。作家们在此价值领域的批判反思与实践程度,与其儿童文学创作业绩有密切的关系。西部儿童文学在这方面的表现与整体中国儿童文学是一致的,有一些作家尤其表现得很突出,安武林算是有代表性的一位。
安武林是陕西作家,后来移居北京,从事专业的儿童文学出版、编辑与写作。这种文化身份的变迁对他现代儿童文学观的开拓意义非同寻常。在成人与儿童主体性探求的问题上,他是自觉理性的。他尊重孩子的主体性,也认同成人在教育引导儿童过程中的主体性作用,他坚持这两重主体性的同在,但既不是大对小的压迫,也不是大对小的俯就,而是智慧的有方法的影响与改变,同时成人与孩子各自秉持自然自由的生活状态,在健康快乐的心境下轻松成长。安武林有一种朴素的认知很值得重视,儿童文学要在还原真实的成人存在的基准上去与孩子发生关系,对成人刻意的拔高与雕塑都是违背生活事实的,作家固然要对儿童文学中的成人生活与事件有所过滤与处理,但此处强调的是一种文学精神与价值理念,即作家不能美化或变形成人作为“人”所具备的一些最基本的东西。成人也有缺点,有烦恼与痛苦,他们每一个都是时间之流中具体而微的“过客”,每一天的成人都是俗世的。儿童文学中的成人理应与现实中的成人是同质的。安武林的成人观体现出他成熟的儿童文学思想,他在这个问题上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的《马大哈熊爸爸》写的就是一个再真实不过的爸爸形象。这个爸爸不是人们惯常印象中的优秀爸爸,却是一个很生活化日常化的爸爸。但在他大大咧咧、粗心笨拙的外观下,却掩藏着一颗与人为善、尊重万物、向往自由的透明的心灵,他并不完美,但最终却能赢得身边人们的认可和嘉许,就是因为他的随和、真诚与朴实。他真正能与孩子平等交往,无顾忌地与他们一起游戏,他能及时发现孩子的优长,勇于给孩子让位,让他们独立成长。他颠倒了传统观念中权威与顺从的“父与子”的关系模型,而是建立了一种与孩子陪伴在一起、共同经历、共同成长的新生活秩序,这是最值得我们关注的地方。这其实是熊爸爸的生活哲学,他在打通成人与孩子既有的对峙的关系,让他们一起并列地前行。童话中熊爸爸发明的那辆自行车就是一种最好的象征。熊爸爸的大自行车与熊孩子的小自行车中间,被一条焊接的铁棍连接着。这保证了他们俩永远能同步向前,自然当速度加快时,熊爸爸就会发挥主力了。这是安武林很智趣的引导模式,你不得不佩服其中所蕴含的一个现代父亲所拥有的精深的教育思想。
《马大哈熊爸爸》是一篇较长的童话,安武林也通过一些短篇形塑了平凡而又极富思想性的成人形象,如《第一百棵大树下》。安武林很在意作品的名字,也在努力经营这一点。对《第一百棵大树下》这个名字,他似乎很满意,因为在一个集子中这一篇的后面,他谈到了童话的名字的问题。的确如此,这一篇的名字确实很有内涵。乍看题名,读者绝对想象不到它的内容。原来它写的是熊爸爸如何引导熊孩子每天早晨起床跑步的故事。由于运用了智慧的非直接的处理方法,熊孩子最终能做到积极快乐地面对原来绝对做不到的事情。这一篇的启示之处在于,儿童教育究其实质是一项充满挑战而相当有难度的事情,它要求成人摒弃直线型的思维模式,从儿童的立场出发去思考设计解决问题的途径与方法。由于这始终是成人与儿童两类不同性质的主体发生碰撞、对话、并最终走向和谐融通的过程,因此儿童教育中其实富含了相当的智性与生活实践经验的成分,成人无疑在其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透过众多作品可以看出,安武林对成人的主体定位已经实现了较自然自如的理解与掌控。成人对孩子完全可以实现日常性中的深层引领,这是非常不易的。《这个世界的秘密》也很有说明力。故事中写了一个书呆子大个子老鼠与一个小个子猫,其实形塑的就是一个成人和一个孩子。安武林童话中的动物形象与真实的动物之间持有特定的艺术距离。他不受制于现实生活逻辑的限制,自由地利用童话世界的规则来安排人物之间的关系。比如这一篇中的猫与老鼠,恰恰颠倒了它们之间固有的位置。老鼠的形象是“大”于猫的。大个子老鼠是一个书呆子,小个子猫调皮捣蛋,总是干扰大个子老鼠读书。经由他们之间游戏性的交往,一群猫最终发现,这个世界的秘密,原来都藏在书里。这篇童话的结尾处理得相当精彩,一群猫簇拥着一只老鼠,他们在一起读书。
小个子猫骑在大个子老鼠的脖子上,紧紧抱住了大个子老鼠的脖子。他低下头,第一次看大个子老鼠的书。
哇,那些文字就像一朵一朵黑色的小花,摇曳着,散发着阵阵清香。
大个子老鼠摇头晃脑地朗读着,他的脑袋歪向哪一边,所有的猫的脑袋就歪向哪一边。
这样摇来晃去,哈哈,他们身后的大树也忍不住了,跟着他们一齐摇来晃去。远远看去,他们就像是在表演舞蹈节目。
这段结尾的情境非常幽默有趣,它既散发着浓浓的生活气息,又渗透了美丽的童话特有的文学属性。读后令人回味无穷。
从本质看,儿童文学面对处理的永远是“大与小”这双重存在物。儿童文学作家既会写“大”,也会写“小”。这两方面有联系,但也有区别。安武林对“小”的艺术观照同样很值得分析。儿童与成人相比,其外在形态确实是“微小”的。因此,作为为儿童而存在的儿童文学,其核心视域应该在对这微小世界的映现与表达。儿童文学作家对“微小”的美学开垦,实际上彰显的是其纯正而基础的儿童文学价值视野,体现出他们对儿童世界的深度精神关怀。
安武林喜欢写老鼠形象。老鼠本来就是形体很小的一种动物。但是安武林又以艺术的手法缩微了老鼠,于是在他笔下便出现了“豌豆鼠、栗子鼠、核桃鼠、樱桃鼠、枣儿鼠”等等这些形态奇趣的老鼠。这些老鼠虽小,但他们一个个个性十足,生活独立,每天的生活都是那么丰富多彩。这个微小的世界自成一体,令人喜爱与敬畏。
安武林可以写出大大咧咧的熊爸爸,他说熊爸爸其实就是以他本人为原型创作的。但就是这个“马大哈”熊爸爸,他竟然具备如此缜密细致的心思,能够将感觉与心灵的触角延伸至类似“米粒上的花朵”如此细小的领域,不能不引起我们的赞叹。《米粒上的花朵》也是安武林的一个名篇。这篇童话的构思也很奇巧,但它最出彩的地方就在“米粒上的花朵”这个意象本身。安武林的这个艺术发现其实是呈现出了一个经典的儿童文学隐喻。“米粒上的花朵”就如同我们成人对童年的透视。童年可以被看成无数种美丽的花朵,但似乎每一种都不能确定,不能获得透彻清楚的表达,但其实童年的美就在它是童年,正如米粒上的花朵其实最像的依然是米粒一样。进入并表达童年的人,其实质就如同对米粒的考察,它是那么的迷幻,那么的富有召唤力,但最终它又是那么的具有本体性。这是多么富含张力的一个行走过程。安武林陶醉在其中。
安武林在《童话饼》这篇作品中说,童话饼是用白花的花粉和花瓣上的露珠做成的,吃了它会使人们保持心地善良的品格。这是他本人对于童话文体精髓的深刻理解。他的创作文体涉猎广泛,但毫无疑问,他对童话的艺术感悟最深,成就也最有代表性。
二、少年小说:寻找情感平衡与精神归宿
安武林的小说短篇居多,也有长篇,其小说创作主要面向少年。因为年龄的提升,少年人较童年期相比,心理特征与生活实践有了显著的转折。主体内容表现在社会化程度加深,情感依恋由家庭开始转向同伴、学校,精神世界由混沌性、想象性回归现实,与重万物的联系转向与人、与社会发生深层关系。
安武林认识到,维系少年人精神健康的核心在朋友的陪伴。与童年期相比,这种陪伴更显纯粹与独立。朋友是少年人情感生活深层交往的主要对象,是他们在人的社会里创造属于自我的自由空间的关键去处。拥有了朋友,即意味着拥有了安全,拥有了慰藉,拥有了日常性,也便拥有了生活的自信与自力。作为活的生命体之间的交往,朋友间的私密情感已经远远超越了孩子与父母间关系的重要性,它是孩子未来健全人生内容构建的必经阶段。所以安武林多数作品的主题在写少年人之间的友谊,这份友谊的珍贵与它的变动带来的伤害。安武林尤其关注少年人面对友谊逝去时的恐慌与无奈,以及因此而导致的深深的孤独之感,其中已经涉及到人性深处很多复杂的、连人自己都无法认识掌控的微妙的部分。
安武林写少女间美丽的友谊,但更多写的是这种友谊的破裂,前提是异性朋友的介入。《十四岁的天空也下雨》、《千纸鹤》两篇都在重复这个主题。友谊的终结与背叛被牵连在了一起,但基础在于一方对另一方的抛弃,因为一方有了异性朋友。但最终是两种美好的情感都被损坏,不复存在,友人除了形同陌路外,还有时时的刺激与伤害。这个主题对女性的情感特征有深层的映现。它呈现出女性宿命般拥有的情感唯一性的特质。但如果不是因为异性朋友,而是其它原因,比如《青鸟快快飞》中文学社社长选举这样的事件导致的破裂,最终少女间的友谊是可以走向弥合的。
安武林也写少男间的友谊,与少女世界相比,男孩间的关系也有误会与不解,有信任危机,但相对来说过程中会减少一些执拗与极致,多一些豁达与理解。如《泥巴男生》中“我”与“米果儿”的友谊。
安武林在作品中总是呼唤着少年异性间美好的情感交往。世俗观念中视这种交往为“早恋”,但安武林在开阔的价值视野内肯定这种交往,并写出了超越人们一般概念中的所谓“爱情”的更丰富的交往内容。由于传统观念的压力,少年间对异性的交往形成了一种非常奇特的认知与态度景观,甚至很多时候呈现出“变态”的畸形的心理特征。对自己,对他人,少年人对异性间的情感关系的处理其实都是不健康的,不阳光的。安武林在他的笔下,很自然地处理了这种关系,并且积极引导少年人客观理性地认识这种情感的正常发生,以及不要轻易以“恋爱”的名目扼杀它的纯洁与美丽。于是,《夏日的海滩》中晓丽与林生的交往,《浪漫之旅》中大江和梅子的一次外出,《粉红的日子》中“我”与同桌女孩米舒的友谊,这些故事中少年人异性间的交往都呈现出明亮清丽的色调,与世俗观念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可以引导我们思考如何正确对待少年人纯真的情感愿望。
城乡交接带可以说是安武林小说创作的一个很重要的入口。城与乡两种文化背景的本质差异,究竟对少年人友谊的建立有多大影响?此处涉及到童年社会化的分层与其发展的可能性问题。在一般认识中,城市代表了先进与文明,乡村代表了落后与野蛮,乡村先在地在身份与地位上低于了城市。进入城市就学的乡村孩子,如何在给定的不平等中获得自己的生存空间,找到自己的价值支点与情感依托,着实是一件有相当难度的事情。在友谊的天平上,乡下孩子的分量更轻,但他们对友谊的渴望却更深。安武林从多个侧面去关注思考这个问题,希冀既能打通这其中的文化障碍,又能树立起城市孩子更宽容的文化理解与乡下孩子更从容的文化自信。安武林在努力搭建这个桥梁。
《回来吧我的小船》写到了一个乡下男孩山娃与一个城里女孩花的短暂交往。在美丽的大山里,那是多么美丽纯真的一种交往,只是瞬间即逝了。哪怕城市女孩作了多重的承诺要去维持它,但最终依然是乡下男孩没有结果的无望的等待。这其中似乎蕴含了一种永远无法变更的真实,乡村总是处于被遗弃的地位,城市总掌控着权力与主动。哪怕是孩子间的友谊,乡下孩子之于城市孩子,似乎总是乞求与卑微的姿态,城市孩子则显示着优越与怜悯。安武林逼迫着城市孩子去对乡下孩子朴实真诚的情感展开同理心的反思,于是在《昨夜星辰》中,王成最终能醒悟到自己之于刘春义友情的忽略,而在刘春义离去时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虽然对于乡下孩子来说,这是一个艰难的文化碰撞的过程,但在安武林的文化情感天平上,他是倾向于乡下孩子的。他支持他们朴实坦荡的个性,他不希望他们被世俗与功利的城市所同化,他相信被山风浸染熏陶过的笑声是最有力量的,他也深信终有智慧的城市孩子能识别与肯定这一切。于是他写了《大山里的孩子》、《风铃》、《女生小梅》等篇什。在这些故事中,城与乡的历史隔膜终被消除了,两个世界的孩子拥有了最真诚的理解与对话,在成长经历、文化视野、个性气质的互补中,他们创造出了崭新的生活图景。
在少年主体性的建构过程中,希冀获得他人的关注与肯定是非常显著的一种体现。尽管这一点从幼年期至童年期始即表现得很充分,但少年期的诉求显然内涵更丰富,表现方式更内敛,效果与意义影响更深远。由于社会化进程的发展制约,少年人的自我认同与目标追求还较大程度上依赖并受限于他人,自我理解敏感并易动摇,少年人是始终在他人的视界中存活的个体;但另一方面,更强的主体独立性又支使少年很难听从与接受他人的建议与忠告,要求完全自我化地设计与承担成长的命题。这种悖论使得少年的精神世界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它强烈地吁求着释放与平衡,呼唤着更舒展与自由的生命姿态。每个少年的内心都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海洋,潮起潮落,时间滑过的轨迹完全是内在的,非现象的。它迸发出来时却只有平静与掩饰。
少年的内宇宙值得儿童文学作家们反复用心去勘探与表现。面向幼年与童年的儿童文学其主调是欢乐的、幽默的,而面向少年的儿童文学其主调是伤感的、凝重的。成长是为生活填充更多内容的过程,它让孩童超现实的精神生命愈益现实化,它将人铺平在生活之流中,去与周围环境进行着日复一日的磨合与适应。更多时候少年们的内心抗争是个体化的,孤独的,较少得到他人的理解与关怀,尤其对于那些相对来说平凡的少年,安武林对这类孩子的关注也较多。他既以一些典型叙事来敞开这类孩子强烈的主体性诉求,也以艺术的象征笔法去鸟瞰抽象孩子复杂的情绪世界。《兰草兰草》写了一个相貌、才华平平的女孩,受够了别人的鄙视,她是多么渴望引起同学们的关注与重视啊,于是她甚至设计了一个计谋,可是事情的发展最终却令她不知所措,没有办法收场。《钥匙》一篇中的平凡男孩王强,出于对班长李明的权力的反抗,默默地用心守护了班级的钥匙,并努力创造了钥匙管理的新局面,可是最后还是难逃被羞辱被抛弃的结局。即便是在纯真的少年时代,权力与压制也是无可逃避的灰暗的现实,少年人身在其中、深受其害而无法改变境遇。一个人孤独的抵抗,其结果只是压抑与愤懑,于是少年人采取了不同的方式去消解与释放。《环形跑道》采用了象征的手法,写一个少年在夜间的奔跑,“我喜欢环形跑道,因为它看起来像一个虚幻而又完美的圆。”这是一种无限循环的排解方式,它以强烈的召唤力吸引着少年一直向前向前。与《环形跑道》中少男内敛的行为相对,《歌手》中的刘行歌则对生活采取了外铄的应对,他喜欢唱歌,喜欢篡改歌词,喜欢以幽默与讽刺为生活增添乐趣,他为同学们带来了快乐,可是一旦诉诸价值判断,同学们却对他并不致以肯定。生活没有绝对值,少年人在生活中处处遭遇着不公平的对待,可是他们却根本找不到打开这种心锁的钥匙。
安武林关注少年的精神成长,他注意到,很多时候这种成长的阻力来自于环境,尤其是成人社会。少年人徘徊在两个分层世界中,一是成人世界,一是他们自身的世界。随着年龄的增长,少年与家庭之间进入了一种相对特殊的关系时期。家庭之于少年,一面是主观上“抛弃”态度的滋长;另一面实质又是一种深层的粘合。少年表层人格的独立,使得他们逐步与父母产生了对抗的逆反心理态度,但这种对立的表象反映的是少年内心对父母更深层的情感诉求,消融他们的焦虑、孤独、烦躁、困惑的不安情绪的最好良药其实依然是父母的爱,是父母无处不在的陪伴。但通常是,囿于少年自身对父母表面的抵触情绪,父母对自身的角色也产生了信任危机,对孩子的态度也会有些无所适从。这便造成了双方始终处于微妙紧张的对峙状态中,这还仅指的是常态的家庭生活。对于那些发生各种变故的家庭来说,少年的自我精神处境便会尤其显得艰难。安武林截取了当下城市生活中较典型的一种家庭模式,即父亲事业的成功与母亲的不在场,通过这种环境中的一个少年所经历的故事,来对少年成长进行情感干预,同时对社会价值观进行批判反思。长篇小说《来自天堂的消息》是这一实践的产物。这部作品的时代气息很浓,少年米果儿自幼丧母,尽管他很独立健康,但是他的情感生命深处一直呼唤的是母亲的柔性之爱。通过米果儿这样一种彻底缺失母爱的个案,安武林的潜意识其实是对母亲之于少年成长(尤其是少男)的重要性的放大。米果儿因为母爱的重新获得,他与父亲之间的误会与不解也便全部消除了。在面对与处理少年的心理乃至精神发展障碍时,安武林总试图寻找那些根性的影响因素,并不孤立地局限于少年自身,而是更全面的从外部环境出发,抽丝剥茧式地命中问题的关键,去对少年作出深度的精神关怀,并由此打通阻碍两代人沟通交流的屏障。
三、童诗:生命幻想与返乡的诗路
安武林最早是写诗歌的。他以诗步入文学的殿堂。尽管他的诗写的很早了,但是他出版诗集却很晚。2011年他在天天出版社出版了一套八本的文集,其中第五本是诗集《月光下的蝈蝈》,书中附了著名儿童诗人金波先生的祝词,他祝贺安武林第一本诗集出版,最后说,“祝愿武林从诗出发,回归于诗。”安武林创作涉及文体众多,其中数童话创作数量最多,成就也最有影响,这一定程度上掩盖了人们对他其它文体的关注。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安武林的童诗感觉非常纯正,就如他的童话感觉,也许他个人的文学气质先天注定了最契合这两种文体。金波先生是基于对其童诗品质的高度认同才说出那样的寄语的,并且相信其在童诗领域里一定会取得更高的成就。
安武林童诗创作的题材及立意有多种向度。但有两大类是基本的,其一是置于广阔自然世界的生命幻想,其幻想形态及审美能量的调动丝毫不逊色于童话。而且因为少了童话中叙事性环节的羁绊,诗的幻想其方式更自由,想象更热烈奔放,在简洁的诗语与文字内生成了更高密度的创造性意义。较之童话,童诗情感表达更直接,与童年自身外显性的生命运动状态相一致,因此其审美情韵的焕发始终便是生气勃勃的。安武林童诗创作犹可珍视的一点是他对童年经验的幻象再造,这也是其诗的世界的建构过程。这个世界与童话世界在本体属性上是一致的,都是典型童年经验模式的形象再现,都是超现实的,万物一体的。《月光号列车》是其幻想童诗最有代表性的一首。“亲爱的
高高的狼尾巴草/是从外婆的故事里走出来的/我迷惑了/这么多的狼尾巴/都是狼被猎人追赶的仓皇逃窜/扔下的吗/我缠着外婆含蓄的笑/怎么没有绿尾巴的狼呢
丛丛簇簇的狼尾巴草,随风摇摆的狼尾巴草,在孩子的视线内幻化成了童话世界中的狼形象,这些狼飞奔着在逃窜,它们把尾巴全丢下了。童话与生活一体,诗与童话一体,于孩子而言,生活感受即是诗的意象化创造的过程,即是童话梦幻之旅发生发展的过程,能以诗语捕捉并映现这个过程的人不是很多,安武林很难得的做到了。
安武林写有很多关于自然的童诗,天空、风、雨、雪等自然现象,四季,各种植物、小动物,都会入他的诗。生命幻想思维活化了他的童诗意象,使自然与儿童精神气息发生了共鸣,自如呼应,产生了主体间性的交融姿态。比如,他这样写小雪花,“小小的雪花/是冬天小小的手掌”(《小雪花》);他这样写葡萄园,“七月/我走过葡萄园//我看见一个一个绿孩子/圆乎乎的脑袋/那么亲/那么密/那么紧地挨在一起/像是在秘密聚会”(《走过葡萄园》)。这两首诗中意象的叠加组合有相似之处,都是自然现象与孩子形象精彩的重合,两种形象组接非常恰切灵动,让我们在瞬间即可领悟其中所内蕴的属于诗的品质的那些东西。
安武林对自然现象的意象化处理相当精彩,对常态自然景观的诗化表达,使人既觉得异常的亲切熟悉,又具有诗的意境与质感,如,他这样写小雨,“有什么悄悄话/就对着所有的人讲吧//不要咬着湖水的耳朵/咬出小小的像米粒一样的浪花”(《小雨》)。他这样写月亮,“你是一枚银发卡/弯弯的/别在夜的鬓角”(《月亮(一)》)。他也有意象处理得非常具有诗的陌生化审美效果,值得反复咀嚼品味其中的诗意,如“大海平静的时候/菊花的歌声嘹亮/菊花的舞蹈奔放/还有一海的香
其二是对童年社会性情感的诗意传达。安武林这个角度的创作更多带有自我成长、童年历史记忆的痕迹,其童年社会性的建构主要基于乡土。他有分别写给爷爷,写给奶奶,写给父亲,写给母亲,写给弟弟的童诗,这些诗刻着浓浓的乡土印痕,呈现了朴素的西部童年经验与童年生活感受模型,记录了西部孩子走出乡土、走向东部文明的情感历程。
“爷爷的手杖/是一条古老的船/爷爷是船长/我是小海员/它把我嫩嫩的脚印/烙在草丛/它把我小小的影子/留在沙滩/风来了/雨来了/爷爷的胸脯/是坚实的海岸”(《爷爷的手杖》),这是长大了的西部孩子回溯童年时的诗情想象,其中既涵蕴了地道的乡土生活模式,又寄寓了回望历史时的诗意审美,乡土人生中祖孙两代人的陪伴行走,以及爷爷在孩子社会化成长中的人格扶持,多层次的意义元素被赋予了这首诗中。“从历史深处走过来的一双小脚/依然如鼓点在敲/新春的窗纸上贴着/奶奶清澈的心事/永远不老/……奶奶是小村的一棵树/招摇着小村的淳朴和厚道/奶奶炸的麻花和年糕/是小村的阳光和小桥”(《小村的奶奶》),安武林对乡土童年中奶奶的诗意造型是不是很传神?它深刻地映现出了女性祖辈在孩子幼年心灵中的温暖形象。在乡村古老的行船上,如果说爷爷是船长的话,那么慈爱的奶奶,坚强的奶奶,就既是一生为船提供航向的灯塔,又是为船供给能量的爱的港湾。
安武林写母亲、写给母亲的文字很多,在各种文体中都有自觉不自觉的表现。看得出,母亲的离去之于安武林成了永远的痛,对母亲的惦念与怀恋已成为了其文学创作中情不自禁的一种构思原型。“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的孩子/总忘不了妈妈的歌/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只唱一句/我冻结的忧郁/便泛滥成小河”(《唱给妈妈的歌》),“摆摆手/我就离开了那条尘土飞扬的小路/妈妈在我的身后站成了一棵树/……我是一只陀螺不停地旋转/在命运的大地上走过/在岁月的天空里飞过//蓦然回首
“黑褐的窑洞旋转着温暖/欢喜的炊烟/刚刚爬上窑顶的野杏树/又折了回来/莫非,它忘记了/一句热热烈烈的祝福”(《生日》),乡村贫穷而安详的日常生活永远刻印在了安武林的头脑中,游子的路行得有多远,怀乡的心思痛得便有多深。安武林能走出地理上的乡土,但永远走不出的是心灵中的乡土。
四、散文:四季的律动,黑豆里的爱,读书的日子——走向未来的儿童文学创作
散文创作是安武林童诗情感的另一种延续与表达。较之诗歌,散文在艺术形式上具有更大的自由度,一定的文字容量与连续的线性的文字铺排方式保证了作者更从容的抒情与叙事。散文文体的灵魂在“神”不在“形”,正是“形”的随意自如使得散文通常成为了作者心灵小憩的驿站。在操作其它文体的间隙,作者有时会放松自己,信笔写一些散文,直抒胸臆,文字的情感与思想均指向自身。所以很多时候,散文可以成为考察作者自己的“真实”情状的“文献资料库”,因为散文通常是直接铺陈,非虚构创作,文本叙述者、抒情者与作者同一。因此,对于那些操作多种文体写作的作家来说,我们可以通过几种文体的对比互证来更全面见出这个作家的艺术风格与精神气质。
安武林散文写作的题材与立意也有几个向度。其一依然是写自然。这部分作品的量很大,语言纯美,情感饱满,外在形式很像散文诗。是散文,也是诗。很充分地体现出他在诗歌领域还不能尽兴表达的迹象,只能通过散文的扩容来透彻抒写他对童真自然的高度审美感受力。《四季歌》一篇是很典型的个案。在这篇按照“春、夏、秋、冬”四个部分结构的散文里,作者相当潇洒自如地用诗的语言摹写出四个季节迥异的自然意象与不同的生命质地。春天里微动着各种小生命,满世界都是生命原初的呼吸与向上生长的声音,空气里到处散发着欢乐和爱的气息;夏天里的生命慢慢长大了,一个季节都是长大了的生命连绵不绝的呼喊声,就像蝈蝈的“哥哥”声;成熟的生命自然会安静下来,秋天是静默与沉思的季节,有收获的喜悦,但又弥漫着离去的伤感;冬日无语,萧条的生命注定了只能在等待,积聚力量,只为那一朵花开。等到又一个季节轮回,春天再度来临的时候,全世界都开始欢呼,而那最亮的嗓子,一定是从孩子的胸腔里迸发出来的。安武林在四季歌中悉心捕捉着生命的律动,营养着他在自然与孩子间发现的那些最纯真的幻想。
在散文的艺术框架内,安武林写自然的文字与心情都是舒展的,把他作品的题目集束性并列放置,我们会发现“花开”是一个很关键的意象,它被频繁使用:“桃花朵朵开”、“六月花开”、“荷花开放”、“花开的声音”,看得出,作家以散文面对世界的时候,他的心境是何等的“盛开”!由此自由的审美情感,作家在以散文的情致抒写自然中孩子的感觉时,情与景的和谐一体,人与自然的融通便是相当深刻到位了。
太阳落山了,金黄的麦茬儿上燃烧着的橘黄色的火焰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星星就要升起,月亮就要升起,露珠就要落下……
所有的鸟儿都回家了。
我没有回家,我站在麦茬儿地里,静静地聆听着虫子的鸣叫。
这是从散文《太阳落山了》中摘取的一段,孩子“我”与自然一体的情态与强烈的生命感受力无声地浸透在文字中,所形成的定格的静音画面,呈出了“时间”的本质。
以哲思性的随笔文字表达自我对人生诸种命题的思考,是安武林散文写作的第二向度。这其中“爱”的命题是安武林思考最多的。他在《爱,是不能忘记的》一篇中寄语小读者,我们不能忘记那些曾经给予我们鼓励和帮助的人。他说,不能忘记爱的人,常常是对人生心存感激的人。常常对人生心存感激的人,是善良的人。所以安武林希望爱从小种植在孩子的心中。他在《爱的操练》中写道,爱是一盏灯,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爱需要你的热情,更需要你的激情。你会爱别人,也得会爱自己,爱是需要操练的。他在《爱的内涵》中写道,爱的内涵,就是那种与所爱的对象融为一体的全部投入。爱的内涵,不仅仅是欢乐,也有痛苦,它是与所爱的对象休戚与共的。在人生中,学会爱并努力去爱,永远是第一要义的。安武林对爱的理解与思考是自有其深切感受与深刻认同的。爱是世间永恒的主题。对儿童文学来说,爱更是其文学生命的灵魂。儿童文学是爱的文学。对爱没有强烈感受与自觉思考的人是不适合从事儿童文学写作的。安武林在哲思性散文中对爱的书写是理性的,与他在其它文体中的感性书写遥相呼应,共同绘就了他大爱的文学胸怀。
除去爱,安武林另一个哲思主题是“幻想”。这是他提供给孩子的与爱并行的另一种精神能量。他将幻想称为是“遥远的快乐”。他说,幻想是人生的灯塔,总使人在绝望之时又觉柳暗花明。人生因幻想而美丽,人生因期待而充实。我快乐,是因为我喜欢幻想。安武林阐述的这个命题是精髓的。它命中了儿童文学的思想核心。儿童与成人在存在状态上最本质的差异便是“幻想与现实”的对立。儿童文学作家只有握住了孩子最根本的精神特征,才能进入他们的内心世界。在“爱”与“幻想”两种情感力量的护航下,安武林祝愿孩子们“向着太阳飞翔”,哪怕我们仅是卑微的“草人”,但只要是一粒种子,我们就绝不会放弃自己不该放弃的东西。
对故土与家园中亲人的思念与怀恋是安武林散文的第三大向度。这与他诗歌在这一方面的主题是一脉相承的。与诗歌有所区别的是,散文给了作家叙事与描述的空间,允许他能用文字记录与素描乡土童年记忆中一些难忘的人与事。这些情景与故事深深地刻印在安武林的心灵底片上。他难以忘却。他写爷爷的草帽,爷爷的手杖,写爷爷的永远离去;写隔壁邻居的老人,写村子里的丑婆,一个孩子眼睛里的善良村民;他写饭桌上的槐花,妈妈手工做的鞋子,妈妈古老的故事,写贫困童年之于人美好的精神品格的养成;他写父亲,写平凡的乡下父亲对孩子不会爱的爱……这些童年经验都已经成为历史了,生活在今天都市中的孩子很难理解与想象它们,它们是祖辈或父辈的乡土童年。作家真诚地用文字与情感作了精神性的回忆,保留了它们的轮廓与价值内核,让历史现实化,让历史持存了下来。这其中最值得品鉴与分析的文本是他写母亲的。
安武林有很多写母亲、写给母亲的文字。可以见出母亲在他生命成长过程中起着多么重要的作用。藉由写自己的母亲,安武林写出的其实是中国伟大的乡土母亲。她们的母爱与坚强的生命态度生生不息,像古老而肥沃、无限广延着的中国的土地。母亲虽然在形体上永远离开了已经长大的他,但母亲的灵魂永远寄存在孩子的心底,寄存在大地上的一株植物里。《黑豆里的母亲》是安武林创作的异常感人的一篇散文。四十九岁的妈妈因过度劳累逝去了,永远离开了她的孩子们。我领着弟弟妹妹在那一大片黑豆地里,找啊找啊,就是找不到妈妈,妈妈,你藏在哪儿?明明在写死亡,但作家用刻骨的伤痛与艺术的笔触回避了“死”这个可怕的字眼,而是以民间的、艺术的想象写出了孩子情感上的真实。逝去的妈妈藏在黑豆里,她住进了黑豆了。这一次她不是在玩捉迷藏,她想清静,再也不出来了。乡土的妈妈一生操持在土地里,她与土地融为一体,她的生命与灵魂永远停息在土地里。孩子想念妈妈的时候只能去土地里,那里生长着的每一株植物里都有妈妈的影子,妈妈住在最朴实的黑豆里。黑豆就是妈妈,妈妈就是黑豆。此处艺术的变形根本不属于文学技艺,它只是一种生命情感,是纯粹的情感想象。
安武林爱读书。从小就爱读书。读书的经历与体验贯通了他的童年、少年、成年。他有大量的散文是写读书的,真实记录了他的阅读生涯与他的思想轨迹。写作与读书关系密不可分,大量的阅读为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创作资源与艺术灵感,使他成为了有知识广度与思想厚度的儿童文学作家,这为他儿童文学创作的可持续发展奠定了坚实的根基,相信他更多的文学精品还在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