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路

                                    安武林

在延安西路1538号出发，去衡山路吴兴路看望一位老师。

车过新华路的时候，突然生发出一种莫名的感动。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树，几乎遮住了整个天空。旁逸斜出的枝条，纵横交错。像是很多年的爱情约定，突然实现了，这些枝条们激动地握手，拥抱，接吻。地上净是斑驳的树影。抬头看天空，是一小块一小块的蓝，像是印象派画家们杰作。

因为这条路，我突然爱上了上海。此刻，心里涌出了一股幸福的恬静之感。也许，我应该走一走的，说不定会走进青春的某个镜头里，说不定会想起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这一条小路，是恬静的，诗意的，浪漫的。

司机师傅提醒我，这条路可有名了，故事多。你看看两边的别墅，都住过名人的，能写一本厚厚的大书。

司机师傅的话让我很惊喜，也引起了我的好奇。我侧过脸，观察他――

五十多岁，戴一副黑边的眼睛，小平头，四方脸，五官长的很端正。肤色有点黑。如果时光倒退二十年，他绝对是个大帅哥。他慢条斯理的讲话风格，颇像一名学者，或者教授。我好奇地问道：“先生从前是做什么的？”

司机师傅说：“我是搞消防的，专业的。那个时候我们都穿制服。我是上海纺织局下面的一个大企业里面专业作消防工作的，开消防车。”

他的身板笔挺，很有点军人的风度。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很是庄重，庄重之中又流露出一些对往事迷恋的淡淡的怅惘之感，小忧伤吧。

我看到两旁的别墅，大都是欧美的建筑风格。虽然岁月沧桑，但这些别墅依然青春。我很怀疑，这些别墅是不是后来重建了？或者说，保养的好，或者说建筑的质量高。它们都神秘，安祥，像是装满了人间的故事。

司机师傅说：“这边是影城，新电影首映，一般都在这里举行。电影节，也在这里搞。”他说了几届电影节的名称，可惜我心不在焉没听清。正好红灯，司机师傅开始摆弄手机。不知道他是在看短信，还是查找电话号码准备打电话。

突然，他侧过身来，把手机移向了我：“你看，这是我三十五岁的照片，穿着制服，我翻拍的。”翻拍的技术不错，小伙子长的真精神。我惊叹地说：“啊呀，很帅呀，那个时候，姑娘排成队追你吧。”

司机师傅很矜持地笑了：“还好，还好！”

我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有什么感慨呀？”

他说：“岁月真无情啊。你看，我眼睛都不大好使了。”

我说：“你有遗憾吗，比如说，爱情，婚姻，家庭。”

他说：“挺好，挺好，家庭和睦。我唯一遗憾的，是这么大岁数了，还开出租车。”

我安慰他说：“其实没什么，在北京，大学毕业的大学生，也有开出租车的。”

他突然问我：“你知道《木兰辞》吗？”

我说：“是那个‘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吗？”

他说：“对对对，我上学时候，一个下午，老师要求我们第二天背诵《木兰辞》，嘿嘿，我一晚上就背过了。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好家伙，他差不多全文给我背诵了一遍。

过了新华路，我和老师约定的地方就到了。车子一转弯，老师就在公交车站牌下面等我。

我看了一眼司机师傅说：“我一定要给你写篇文章。”

司机师傅突然很激动，他开心地说：“谢谢你。”他伸出手来，和我紧紧地握了一下手。

我的老师很诧异地看着我们握手的镜头，不知道怎么回事。

人生就像一条标点符号组成的河流，一个逗号，一个分号，一个省略号，便是一段美好的故事。只要你愿意，你总能捡到一些诗意，浪漫，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