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笑的童年

                                 安武林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笑；一笑起来，就象老母鸡刚刚下完蛋一样，咯咯咯，没完没了。不笑完，或者被打断，那就像是在厕所里没有方便完一样，会憋得很难受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像我这样苦大仇深的人，没长一张苦瓜脸，相反，倒是像春风盘踞在我皮肤的每一个细胞里，一直在吹，吹，吹得我的脸像一朵菊花绽放。

人家都说，喜欢笑的人性格开朗，乐观，这一点倒是真的。但也是胸无城府，注定成不了大事的人的写照。

父亲有时候会很疑惑：我儿子是不是个傻子？他不能理解我的笑。

我的笑，好像和别人总不太一样。我随时随地都能发现可笑的事情。比如说，一只鸟儿在树上没踩稳，差点从树上掉下来。我会哈哈大笑一通。比如说，一只苍蝇拼命地撞击玻璃，我一样会哈哈大笑。我觉得生活中有趣的事情太多了。而自己，有时候也能给自己制造笑料。比如说，自己的扣子扣错了，袜子穿反了，墨水弄到嘴角上了，把同桌的课本当成我的随便乱画……生活中有那么多可乐的事儿，我不笑是非常残忍的。

我对不起我的心，对不起我的眼睛，对不起那偶然或者必然的可笑的事情。而我一直觉得，心里似乎总有一股清泉，咕噜咕噜往外冒。我应当顺从它，无论它是奔向小溪，还是大河，我都不应该阻拦它。

小时候，我很喜欢听收音机。爷爷买的。他喜欢听戏，而我喜欢听歌曲，听评书，尤其是喜欢听相声。到了晚上，炕上点一盏油灯，奶奶纳鞋底，爷爷躺着睡觉。我从来搞不清，爷爷是真的睡着了，还是闭着眼睛想心事。我抱着收音机，听相声。

听到开心处，便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再笑。一段相声，尤其是好相声，不可能给人只笑一次机会的。我每笑一次，奶奶会充满疑惑地看我一眼，继续纳鞋底。

有一次，我笑的正不可开交。突然我似乎听到了爷爷在小声叫我。我趴在炕上，一抬头，看见爷爷也趴在那里，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小声一遍一遍地喊我的名字。

“武林，武林，武林！”

我吓一跳。爷爷从来都是很暴烈的，他要是发了脾气，比一头豹子还要厉害。别说我，我父亲，村里的人的都害怕他的。听到他这么温柔地叫我的名字，我倒笑不出来了。

我吃惊地答应道：“爷爷（我发的音是呀呀，这是我们当地的方言），怎么了，有事吗？”

爷爷说：“你笑啥呢？”

这个啊，哎，哈哈哈，我又笑了。

我说：“这是相声，很好笑呢！”

爷爷就像个测试精神病人是否正常的医生一样，看到我一切正常，那张警觉的脸终于缓和下来了，而且还露出了笑意。从小，爷爷就一直担心我神经不正常。一个呢，我看书太入迷，是个书虫。二呢，反应特别迟钝，我思维太活跃，总是满空飞舞，谁要是喊我第一声第二声我反应肯定是很茫然的。三呢，我特笨，傻，缺心眼，太实在，不机灵。总是和常人有点不太一样，所以，爷爷一直密切关注着我是否神经不正常了。童年这个时期，差不多都是在爷爷的担忧中度过的。很多年之后，我才明白爷爷有时候给我说那些无聊的甚至是莫名其妙的话是啥意思，有时候仅仅是喊我的名字几声，当我回答了，他倒啥事也没有。这是在测试我哪。

我是长子长孙，我后面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他们的性格和我就不一样。他们该笑就笑，该严肃就严肃，我就不行了，再严肃的事情，我也会笑出声来。这样容易给大人一个印象，没个正经，不能托付事情，不放心呢。如果在战争年代，那绝对不适合做地下工作者的。后来因为这个笑，我被母亲结结实实地冤枉了一顿。

有一天，母亲突然发现她藏在米面瓮下面的十块钱不翼而飞。那个时候的十块钱很值钱，至少能顶现在的五百元。这可不是个小事，对于我们这样很贫穷的家庭来说，那不是一笔小钱。所以，母亲很生气，她让我们姊妹四个人排成一队，站在院子里。我们是按照年龄大小排的。母亲像个教师一样，开始训话。

“说，你们谁拿了钱！拿了就交出来，我不计较。”母亲软硬兼施，但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我没拿！”

这太可笑了，是回答老师的问题吗？哈哈哈，我自己笑了。

母亲马上盯着我了：“说，是不是你拿了？”

我说：“没有啊，我怎么会拿！”

母亲说：“没拿你笑什么，分明是心里发虚！”

什么逻辑啊，哈哈，我觉得可笑，我想笑，她越这样问我，我笑得越厉害。

妹妹是女孩，胆小，她说没拿，母亲是相信的。

二弟大眼睛，虎头虎脑的，母亲问他，他两眼都要冒火，都因为愤怒和屈辱要落泪了。母亲吓得不敢问了。

三弟平常话就少，好孩子，说没拿真的没拿。

这样，转一圈，母亲还是怀疑我。因为我嫌疑最大。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还笑，正常吗？母亲还想审，但我笑得东倒西歪的，也审不下去。所以，这个事情不了了之了。

事情没出一个月，母亲突然获得一个消息，二弟最近经常大吃二喝，买好吃的东西，还和同学下馆子。那么小，竟然会拉帮结派显摆了。不用问，这钱是二弟拿去了。果然，母亲一审，二弟马上就招认了。因为有了证据，赖也赖不过去了。

这一次的委屈，我是受大了。爷爷觉得很过意不去，自己拿出十块钱给了我，算是补偿。我问母亲：“你凭什么确定是我拿了？”母亲说：“你没拿你笑什么呀！”都是笑招来的祸事。

我一直爱笑的，长大了依然如此。也许我看到了别人没有看到的可笑的细节，也许是我本身就有很多小的细胞期待释放，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喜欢和爱笑的人相处。这笑声能让太阳变得更亮，天变得更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