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斗里的温情和浪漫

     ——读幼儿童话集《老蜘蛛的一百张床》并兼论安武林的童话创作

                                                                李学斌

     在中国儿童文学“新生代”作家中，安武林是个典型的多面手。作为好友，我曾经当面和他“对证”过，最后确认：在儿童文学所涉及到的所有文学体裁中，除了儿童戏剧之外，举凡小说、散文、童话、诗歌、故事、报告文学、评论，武林确实做到了无所不能、无所不精，全部“统吃”。仅就这一点来说，如果称武林为儿童文学作家里的“通才”，我想并不为过。

其实，了解武林文学身世的人都知道。作为多面手和儿童文学多产作家，武林在生活的不同时期，写作的侧重点和偏向是不同的。早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武林以校园诗歌创作起家。那时的他，可是响当当的“中国校园十大诗人”之一。借重于这个头衔及其背后的创作潜力，他被齐鲁名校山东大学中文系破格录取。从而由一名怀才不遇、多愁善感的中专生，纵身一跃，成为前程锦绣的“文坛新秀”。参加工作之后，整体浸淫于刻板、沉赘的公文、条例写作中，武林恍然发现，自己的本性的率真、热忱、浪漫、温情似乎更加适合儿童文学。由此，他开始创作的“转身”，由青春文学，掉头向儿童文学迈进。谁知涉笔童年写作之后，武林的才思竟然如同滔滔不觉的小溪，一路流淌，愈远愈深，愈久愈汤，一发而不可收。短短几年中，他的散文、童话、小说、评论等各类文字就巡游遍了儿童文学界的几乎所有书刊、报章。不仅如此，他还应邀频频在一些青少年刊物上开辟个人专栏，以“步步为营，层层推进”的方式建立了自己的文学根据地，让自己的文字更多读者的心里落地生根。有道是天道酬勤。如此勤奋笔耕苦心经营，自然硕果历历频挂枝头。曾有一段时间，武林几乎成了儿童文学报刊上“暴光率”最高的、涉笔最广的一个作家。这让武林越发意气风发，热情洋溢，皓首穷经，笔耕不辍。这样文才如涌的直接后果就是“聪明绝顶“——文章越来越多，头发越来越少。以致40多岁的人，校园讲座，竟然多被小朋友们献以“安爷爷”的美称。好在武林天性幽默、豁达，当然毫不在意。每逢有人打趣，不但哈哈一笑，更自我解嘲一番。

近年来，武林花费了大量的笔墨心血撰写书评及名家系列作品点评。经他手评点、剖析的中外儿童文学作家有不下百人之多。鉴于武林的书评数量多，品质好，无形中给人错觉。使人渐渐淡忘了他其他文体的创作。但是，就笔者对他的了解而言，其实，武林最拿得出手的，还是他的幼儿文学作品。其次，是他的少儿题材散文。最后，才是他的评论。

在我看来，武林幼儿文学创作诸多精华，基本上都汇粹于新近获得“陈伯吹儿童文学奖”童话集《老蜘蛛的一百张床》之中了。短短23篇风采各异的幼儿故事见出武林儿童文学创作的才情和风格。

通读下来，心头弥漫最多的是温馨、温暖、温情、温厚的文字气息。开篇的《烟斗里的星星》就奠定了这样的基调。熊爸爸和熊孩子每天晚上都要出去散步。走很远的路，讲很长的故事。熊孩子的小手握在熊爸爸的大手里，很温暖、很安心。这样的时光，是熊孩子一天当中最温馨的享受，也是父子之间最温暖的秘密。情节如果仅止于这一层，那么，可以算是一篇质量尚可的睡前故事。但是武林先不愿意让想象仅仅停留在这个层面上。较之平庸之作，武林的高明就在于，虚拟的动物人格化温情之外，他让故事借助一个小小的烟斗，开始轻灵舞动，并最终依托萤火虫的热忱和星星的灵感，从地面腾空而起，成为带有某种诗意回味和隽永思索的天籁之音。这样一来，一个本来可能流于平庸的故事，就在武林笔下变得妙趣横生、诗意盎然起来。从这个意义上说，故事里，那颗爱听熊爸爸故事的小星星所点燃的，不仅仅是熊爸爸的烟斗，更是作家的艺术想象和故事的内在神采。

作为儿童文学作家，武林是个很懂孩子的人。故事的细节很动人。熊爸爸对熊孩子知情知意的描述随处可见。当烟斗灭了，故事无法继续的时候，熊爸爸没有丝毫的沮丧和失落，而是依然保持着游戏的心态，引领着熊孩子，以另一种方式享受着时光与生命的快乐。对于喜欢听故事的萤火虫和小星星，熊爸爸也体现了十足的理解和宽厚。因为在熊爸爸的意识里，所有的爸爸、妈妈都应该是孩子的好玩伴、故事家。对于孩子发自心底的喜好，他们从来也不会想到扼杀或惩罚。毋宁说，这是一种理想的父辈之于孩子的姿态。

从这个小小的故事我们也可以看出，武林本性上是诗人，是个具有浪漫天性的儿童本位主义者。童话想象中，他从来不愿意仅仅停留在简单生活描摹、物性仿造的立场，而是总在孜孜不倦地谋求幻想与生活的诗性对接，谋求更高层面故事的灵动、隽永和回味。这样的写作面貌，就让他的幼儿故事在表层的趣味好读之余，常常具有了某种余音袅袅的意味。

这样的例子在童话集里举枚不胜。

《月亮花》里，武林这样写到：“夜睡着了，月亮花开了。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肯开的。因为，她不愿惊动任何人。……月亮花开了。她是跳着舞，一路轻盈而来的。”

这不仅仅是童话的氛围，更兼有诗的意境。羞涩、温婉、内敛、轻灵的月亮花，多么像一个与孩子声气相投，灵犀相通的月亮仙子。她总是在孩子们睡着的时候，在玻璃窗上无声地舞蹈，那轻盈的身姿，不会惊扰孩子们的酣睡，却可以装饰他们的梦境。所以，尽管月亮花花期短暂，转瞬即逝，但是，在孩子们眼里，她依然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这一切都是因为，月亮花不仅仅是开在夜里，开在窗玻璃上，更是开在孩子们的梦里、心里。

另外，由童话集里长短不一的许多篇什，也可以清晰看出，在构筑童话世界的诸多动物形象中，武林对熊和老鼠是有些情有独钟的。单以数量来论，23篇童话里，以这两个动物为主人公的故事就多达17篇之多。在我看来，这绝非偶然。而是和武林作为儿童文学作家的心性与气质有内在的关联。

武林是一个乐观、豁达的人。他很会自嘲，也很少苛责自己。而对于来自外界的误解乃至非议，他也总是置之度外。他的这份宽容、通达在笔下的故事里常常弥散为一种舒爽、明朗的文字气息；演化为动物或人物身上憨厚、善良、勤朴、木讷形象特质。他的故事中，绝少情节的激烈冲突和情感的大喜大悲，更多小桥流水的温婉细腻与曲经通幽的悠远深沉。这一方面是由幼儿文学单纯、拙朴、动感、温馨的内在美学所决定的，另一方面，也自然是他宽厚、豁达、幽默、恬淡的人格气质的映现。

武林是个粗邝的人，有北方男人特有的豪爽和侠义。有他在场的儿童文学聚会，总是多了几分热闹和轻松。但是，武林本质上却又是个诗人。富有爱心，情感细腻、温情脉脉。他的温情因总是藏在粗邝、落拓的言行背后，而常常为人所忽略甚至曲解。但是，作品里，他却无意掩饰，于是那份柔情和浪漫便时时闪现、流淌，让人为之深深感动。

武林的爱心和仁厚，除了寄寓在 “小老鼠”“小熊”等一些弱小的童话形象上之外，还更多地体现为一种笼罩全篇的温暖氛围。《明天树上长橘子》写小老鼠对橘子的憧憬。末尾，所有的小动物都来守护美好的果实的梦。于是，在关于明天的憧憬里，每个小动物的眼前和心里都亮起了一盏灿灿的灯火。这是比树上的果实更有意义的赐予。《树洞里的小熊》中，小熊的零食店在漫长的冬天成了所有动物小客人内心的期盼；而在《笛子里的朋友》中，小棕熊为了照看生病的熊猫多多，主动放弃参加森林宴会。没想到这个看似寻常的善良举动，却不经意间见证了一个小小的爱心奇迹……

《老蜘蛛的一百张床》是武林幼儿童话的代表作。获得过张天翼儿童文学奖童话金奖，受到过专家和小读者的一致好评。可称得上当代幼儿文学的优秀之作。故事本身并不复杂。一个一直把“成精”作为生活最高目标、最大快乐的“老蜘蛛”，在睡过了一百张床，做了一百个梦之后，恍然发现，原来生命真正的快乐，并不在虚无缥缈的未来，而就在身边，就在与环境、同伴的和谐狂欢当中……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应该说，这是一个颇有深意、值得反复玩味的故事。表层的趣味与深层的意蕴结合得海天一色、水乳交融。
    它让我们在掩上书卷之后，可以想到很多。比如，如何走出生活的狭隘，重新发现生命意义和真谛；还比如，快乐固然源于个人的创造，同时，也在于分享；再如，生活中，物质层面的贫乏和富足总是相对的，最关键的，还是心灵和精神的丰富与宽广……等等。

故事里的老蜘蛛是个奇迹的创造者。在险象环生的大自然里，以不算强势的技能与习性，能活到100岁，首先就是一个奇迹。这个奇迹的诞生就在于老蜘蛛有渴望“成精”的梦想。另外，也因为有100张床的资产积累，老蜘蛛的生活富足而舒适。可是，不可否认，老蜘蛛的生活也是闭塞而又狭隘。在它表层的安逸与快乐背面，潜伏着巨大的精神危机。不是吗？漫长的100年里，辗转于100张床的舒适梦乡里，“成精”成了支撑他生命的唯一心理能量。但是，从生命意义上说，“成精”毕竟是一个心灵“乌托邦”。当老蜘蛛一旦明了这个“梦想”的虚空、飘渺之后，他的生命依托、价值念想又在哪里呢？好在小松鼠引发的舞蹈狂欢里，老蜘蛛以自己天性的宽厚与善良，赢得了广泛而真挚的友情，也借此及时地找到了生命中更深厚、广博的快乐……故事体示了儿童文学的趣味和深度。

总之，读《老蜘蛛的一百张床》这部童话集，脑海里总不时闪现一个熟悉的词汇：文如其人。在我看来，武林为人和个性上的爱心和宽厚；温情与浪漫，乐观又执著，豁达而坚强，在他的童话故事里，每每与艺术形象的情节想象叠合在一起，共同烘染成作品浪漫、温馨、诗意、趣味的底色，涓涓不息，经年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