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漫记之二】再度天山

标签:
游记新疆天山 |
乌鲁木齐的天亮得特别早,不到六点太阳就出来了。阳光薄爽,懒洋洋地挂在墙上、铺在地上。乌鲁木齐虽然是省会,但并不像内地的都市那样喧哗、嘈杂。
这是我第三次来乌鲁木齐了,每一次都有新鲜感。尽管内地许多人对它多有不恭,但我一直都钟情于它。它悠闲自在,又不缺少时尚,清真寺的尖顶夹杂在现代建筑中,别有一番风味,而且新疆人爽直、厚道,比内地人料想的好许多。尤其是这次来,新疆的安保措施做得很严密,酒店进出,甚至出入集贸市场,都要经过安检。虽然是略显繁琐了一些,但我觉得新疆是最安全的的地方。
到了新疆,天山不能不去。十年前,我两次来过天山,今年五月,老伴也来过,两个女儿是第一次来,我们老俩口也得陪同。当初我来时都是朋友接待,游什么,往哪里游,自己并无多少自主性,再说,我也是对旅游无多大兴趣的人。
进入景区了,除了路边的白桦林、云杉和路边不断奔跑的山涧溪水似曾相识外,其他都大变样了。上两次来都在秋天,公路路面铺满了白桦林的叶子,叶子金黄色,车来、微风,叶子“沙沙沙”地漫卷而飞。白桦树的树干白得很干净,直挺挺地立在秋风里,皮绽之处露出青褐色的树干,一青一白还组构出不同的图案。那时的公路还不是现在的高等级公路,宽窄不一,凹凸不平,也比现在的曲折。这曲里拐弯很是迎合旅人的猎奇心理,车子走着走着,来一个拐弯,视野便在逼仄、空阔、短促、辽远中不断切换,每一截闯入眼瞳的画面都有新奇和惊讶,并不觉得旅途的倦怠。
这次来天山,车,高级了许多,公路两旁都有铁制防护栏,沥青路面平展展的,泛着幽幽的金属光泽。那时路两边哗哗流淌而下的天山雪水并无多少人为的约束,宽处,水流平缓,漫漫而去;窄处,浪花你挤我、我挤你,如乡里的野孩子结帮而跑。现在,山水经过的路段都被钢筋水泥的护坡“规范”了起来,而我是宁愿它们由着性子走的,那种天然浑成中有我乐见的野趣,而人为梳理的结果往往与旅游心理背道而驰。
路两边的山上长满了云杉。云杉是寒温带树种,分布在高纬度地带,我国只有大西北的天山山脉、阿尔泰山脉和东北的大兴安岭才能躬逢其盛。远处的云杉并不茂盛,有的连片而生,有的呈带状生长在泥土厚实的山间洼地。车过处,视线穿林而过,路边除了针叶林,还有许多叫不出名的古树。古树粗壮,树冠大,阔叶,遮天蔽日,粗大的树根虬龙般趴在地上,根须间的岩石倔强地昂着头。树根和岩石彼此勾结、缠绕、冲突。面对这画面,我着实分不清是树为了生存、成长而顽强地与岩石争天抢地,还是岩石想突破树根的封锁、囚禁。世间的许多事也许就是在争斗、封堵、突围中,你进我退、此消彼长地达到某种谐顺、平衡。
公路近处的山很干净,少有落叶,树下的小草因少了阳光,叶子黄中泛绿,病恹恹的。早先路过这里,仿佛就穿行在时光隧道中,路上落叶漫卷,路边倒伏着无数粗细不一的杉树,有的因为长时间没人动过,树干腐烂成了腐殖质,腐殖质上又衍生了小草,时而有松鼠式的小动物探头探脑后好不容易下决心跑出来,不料游人一声惊呼,又机警地钻了回去。
今天的天山没有这份野趣了,它像一个嫁娘,脸,被净过;纹眉了、去皱了、割双眼皮了。天然在不断地雕饰中,在一天天的消失,我所看到的是一个粉饰后的天山。
对此,我不再疑问,素面的天山去哪儿了,也不会为景点的过度开发而心生怨气,当自然景物沦陷为追逐红利的产品后,这景物还有多少本真呢?旅游界早就对自然之物的拙朴熟视无睹并肆意盘剥,我等宵小人物,何苦去追问呢?
天山之巅有个天池,它是天山举在头顶的一池碧水。它跟长白山天池不同,是冰川刨蚀的,学界称冰川湖。据说,它的平均深度62米,最深处达100多米。前些年,社会上“野怪”风盛极一时,略为僻静原始的地方,都有野性的怪物出没。天山的天池当然也有体型巨大的水怪,有的还贴出了图片,似乎有文有图就有真相了。我就像不相信神农架有野人一样,从不相信天山天池真的就有水怪。我不懂生物的遗传密码,但常识告诉我,一个物种,尤其是哺乳类动物,它的种群还没有达到一定规模的时候,它如何靠自己的生命力繁衍下去呢?再说,天池水温低,少有水生物,连现在少有的的冷水类鱼还是今年在俄罗斯引进的,体型如此之大的水怪,它的食料又从何而来呢?所以,我以为,神农架的野人、天池的水怪,可能一开始就是一个噱头。
天池,我又来了。可是,它于我,没有一丝新鲜感,还是那水面,还是那碧绿的颜色。天池里游弋着不同形状的画舫,人工的、机动的,都满载着欢声笑语。岸上的游人比过去多了许多,游人吆五喝六,不同颜色的服装、纱巾、旅游帽,在天山山麓招摇过市。天池没有了往日的神秘和宁静。
大女儿要坐缆车俯瞰天池。依了。我早先来的时候,天山没有缆车。现在,缆车几乎是所有与山有关景区的旅游标配了,人们为了榨取大自然最后的一滴血,哪怕是几个小山包,也会趋之若鹜,在彼此之间拉上几根铁缆绳,吊几个铁笼子。但愿天山的缆车能给我平添新的刺激。
区间车沿着蛇形的山路东拐西拐,当我们花了近千元坐在缆车里俯瞰天山天池的湖光山色时,天池还是辜负了我。天池并没有我想象的宏阔。刚进景区时,老大说,这天池就像北京的十三陵水库。在我心里,它们都给了人类的灌饮福祉,同时又景物身段体现了共同的价值功能,但十三陵水库隐含着国家意志,它见证了两个时代与民众的心理和情感链接。单说十三座皇陵背后的历史沉淀,也是天池无法比肩的。
这缆车是不该坐的。不坐,我们尽可以想象天池的一池碧水在拐一个弯后,它会立马开阔起来,而且愈远愈阔,当缆车载着我行入云端,把天池一览无余后,天池,于我而言,几如一篇没有余味的诗文,意蕴全无,无以品鉴了。
我有些许沮丧。
我与天山三度相逢,从最初的不曾相识的迷恋,到初度时刻的新奇,再到重复交集的心如止水,这心理变换过程,就像两个人的相处,当他们还保持一定距离时,彼此倾慕、想念,新奇和憧憬促使着一方热切地期望走向对方,一旦靠近、全身相拥后,突然觉得对方的体温在渐渐消减,以至最后觉得索然无味了。其实,人还是那人,天山、天池,还是那山、那池,变化的只是自身缺少保鲜的能量和定力。
天山、我要走了,也许是与你永别了。我老矣,不可能再与你有旅踪之系,但你毕竟给了我最初的眼福和生活的感悟。所以,对你,我是该敬畏和感激的,没有多少山峦,像你这样用皑皑雪峰,用挺拔高洁的白桦林巍峨在我心里。
前一篇:【西行漫记之一】——出师不利
后一篇:【西行漫记之三】可可托海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