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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一夏征文x夏天竹床 |
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居家鲜有空调,人们纳凉的主要方式还是摇棕榈大蒲扇,晚间则把竹床搬到室外过夜。武汉三镇的“竹床阵”在全国是出了名的,襄阳的竹床阵势也不下于武汉。夏天里,每到夜晚,襄阳的大街小巷都摆满了竹床。所以,襄阳人说,襄阳是一座睡在竹床上的城市。
襄阳的古街古巷多,除却一些搭在城廓的小巷子外,城内的深街古巷,经络一般盘织在古城的深处。“九街十八巷”是襄阳的名街名巷,每一条巷子都有历史掌故,似乎一块砖石、一抔泥土都有它的传奇。其实,襄阳城的街巷远不止这个数量,他们衍生了许多特有的人文习俗和风土人情。比如,夏天睡竹床纳凉就是一道奇观。
古巷多铺青石板,两边平房相对而立。平房都是前店后宿的建制,多数店门都是由活木板相嵌而成,拆解、拼凑极为方便。平房低矮,窗户就砧板大小,空气并不流畅。每到夏天,居民不得不露宿在巷子里。他们自嘲说,他们的夏天是“天然居”。这“天然居”真的有许多优势。那时,襄阳的高楼大厦不多,没有气象学所说的热岛效应,而且古城的成城方式又赋予了许多街巷吐热纳凉的功能。
襄阳城因由汉江而建,因汉江而成长,古街古巷又顺城而生。它的许多巷子并非短巷,看似曲里拐弯,却是幽长、深远,当你漫不经心地走着走着,拐过一个墙角,猛不丁便豁然开朗。汉江就横卧在巷口,一阵江风起,潮湿、凉爽的气流鱼贯而入,顺着巷子往深处跑。这一如读一部史诗,看似艰涩、古奥,读着读着,诗页轻翻,那诗眼仿佛靓丽的女子立在你的眼前,心里便酥酥地痒了起来。
太阳快落山时,人们端着脸盆在汉江取水,把街心淋个透湿。他们说这叫“净街”。其实,这叫法并不妥帖,水浇深巷本不是为了净其尘土,重要的是消退暑气。经由水洗过的青石板,残阳照过,便会泛着幽幽的细光,宛如一地碎银。孩儿们经常借以顺便打水仗,直把对方泼成个落汤鸡才肯罢手。顽皮的孩童有时候自个儿兜头一盆水,甩掉脸盆,张着嘴巴大口哈气,双手合掌抹一把脸后,四仰八叉地躺在青石板上,佯装着豪气的壮士。
不等夜色四合,各家各户就把竹床搁在巷道一边,端上三两盘下酒菜往竹床上一搁,一壶黄酒就放在竹床的床脚边。男人们有一搭无一搭地说些无厘头笑话,老人佝偻着身子,头,像风中枝头上的一颗老梨,跟着“半导体”里的豫剧节拍,一颤一颤的。一只小花猫悠闲地趴在竹床底下,不时侧过头,伸出红兮兮的舌头,左一把右一把,玩着猫洗脸的把戏。
吃罢饭,把碗筷收拾停当,男男女女倾巢而出了。男的光着膀子,着一件大裤衩,踢一双塑料拖鞋四处转悠,寻得一处有路灯的地方,在竹床上玩扑克。女人们穿着花衫花裤,在竹床上曲膝而坐。若要给孩子喂奶,也不避众,当街牵起衣襟,把乳头往孩子的嘴巴一塞,便嘻嘻哈哈跟邻床家长里短。这情景,谁也不觉得有碍观瞻,也不以为不雅观,有伤风化。
有热心人搬出自家的饭桌,再在桌面立一把靠背椅,上置电视机。那时,《霍元甲》、《陈真》港剧风靡大陆,大家伙看得津津乐道。除暴安良、保家卫国最适合他们的情感口味,看到激烈处,会情不自禁地舞起拳脚。银屏上不时雪花飘飘,信号中断,立马有人起身在机壳上拍上几巴掌。一边拍,一边骂骂咧咧:“狗日的,信号咋恁差呢!”
子夜一过,喧嚣的巷子归于宁静,人们打着哈欠上榻而卧。竹床之间的间隔就一尺之宽,男女毗邻而卧也不失矜持,更不觉得尴尬。偶有狗吠,惊醒了妇人。她用脚后跟捣男人的背脊:“起来,给儿子把尿!”男人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地起身抱起娃儿,嘴巴里的“嘘——嘘——嘘——”的声音急促、绵软,忙不迭地一声赶一声,不等孩儿的“龙头”放水,自己就来了尿感。
古城的竹床纳凉也不全是诗情画意,若是遇见半夜走暴,突然间,电闪雷鸣,不等豪雨下来,大人们长呼短叫,立刻从竹床弹起来,一个劲地拍孩儿的屁股:“快起来,雷神爷来了!”孩儿坐起,用手臂揉过眼睛后,意怔怔地溜下竹床,却走错了方向。大人顺手一拉:“你个狗东西梦游啊!”孩儿回过头,跌跌撞撞往家走。
后来,城市开始疯狂“摊大饼”,许多街巷都被“摊”死了。人们富足了,空调成了寻常电器,竹床从此淡出了夏天,人们不仅告别了一个时代,也告别了一种传统的消夏方式。空调让襄阳人的消夏比早先便捷、实惠了许多,但人们依旧怀念那段时光。怀念,并不是竹床特别的好,而是那种无遮无挡、无拘无促的生活,祥和而恬静,熙熙攮攮,却又不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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