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年前的中山市南朗镇,没有现在的繁华,街道逼仄、蜿蜒,往前延伸一公里就是农田。街尽头的一株古榕树边,就是芮芯出生的祖屋。
芮芯脸油黑,颧骨有些高,眼圆而大,是文人笔下的那种会说话的眼睛。唇型厚而不敦,唇线如刀削的一样,生就七分性感。南国潮湿的空气养育了她凝脂般的肌肤,细而不腻,滑而不粘。16岁就有了1.62米的身高,这在岭南之地已经是鹤立鸡群的高度了。
芮芯不喜言,不伙群,父母说她是一只闷头鸡,心里好似装满了心事。平日放学回家,做完作业,就抱着琼瑶、三毛的小说,读得昏天黑地,一时捂住脸哭,一会抿着嘴笑。芮芯因此没少挨父母的骂。
她走路也有些异样,本是疯疯癫癫的年纪,走起路来却是T型台上的猫步,小时候,左邻右舍逗她走几圈,说她是个精怪,日后肯定是赚大钱的模特。后来她出落成大姑娘了,成绩中不塔拉,又不做家务,还扭腰摆臀,这不是妖精么?
1996年,芮芯初中毕业了,由当地劳动部门送到湖北一家医药中等专业学校读书。芮芯对父母不让自己读高中,心里并无抵触,家里兄弟姊妹多,家道中落,上高中这块肥肉自然轮不到自己啃。
芮芯没出过远门,在去湖北的火车上,窗外第次更迭的景致并没给她带来多少新奇。她托着腮,望着窗外,却不是浏览。身旁的同学说,“芮芯,想家了吧?”芮芯不回答,泪水竞流。
芮芯的同桌是个湖北男生,也是个八杠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物,叫陈泽,瘦高,面白而薄,鼻梁直挺,面相酷似费翔,眼里满含化不开的忧郁,只是留了个板寸头。一日,芮芯用肘拐了拐陈泽,“为什么不留长发,要不你比费翔还好看。”陈泽的脸一阵潮红,没有言语。
这年国庆节,芮芯对陈泽说:“邀几个同学到古隆中玩吧?”陈泽真的邀约了几个同学同行。芮芯有些失望,没想到长自己两岁的陈泽不解风情。在去古隆中的车上,陈泽临窗而坐,芮芯挨在他的身旁,芮芯的胳膊都能感觉到他的体温。
中原的秋阳白煞煞的,还没褪尽火辣,陈泽举着一张报纸,替芮芯遮阳。芮芯说,“放下吧,手酸。”“不酸。酸了我一个,幸福五个人。”芮芯扭头一看,自己右边的三个同学都在报纸的阴影中。芮芯有些失落,但心里宁可相信陈泽是为自己,也不肯相信他的助人为乐是为了大家。
在回学校的路上,其他几个同学借故回避了。
芮芯对陈泽说:“你做我的哥哥吧?”
“我比你大,本来就是哥哥。好多人都要我当哥哥。”
芮芯有些扫兴,但话已经说出口,也不便收回,别人能做妹妹,我也是能做妹妹的。
“有哥哥真好。”芮芯趁着兴奋劲攒住了陈泽的胳膊。
陈泽耐受不住,又不知道如何应对,脸憋得通红,情急之下,“我要上厕所。”边说边往厕所走。
芮芯有几分得意,觉得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个中意哥哥陪伴自己,真是一桩再美不过的事。
陈泽从厕所出来,见几个混混正围着芮芯动手动脚,陈泽边跑边大声吼道:“跟老子滚开!”
混混见横杀出了一个程咬金,一起转身:“你是哪路乌龟王八蛋?”
“我是她哥哥!”
“情哥哥?情你个求。老子打死你这个情种!”
不等混混伸开手脚,陈泽几个低扫腿就了结了战事。
陈泽回身看芮芯,见她惊魂未定,花容失色,便生出一丝玲意,伸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这当口,陈泽感觉到芮芯有扑向自己怀抱的冲动。陈泽双手放在她的肩头,“别哭,傻妹子,有哥哥在,没人敢欺负你。”话虽然中听,但芮芯明显感觉到陈泽的手臂有撑挡的意味。
寒假到了,芮芯要回中山了。中原的冬天,冷得有些彻骨,芮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冻得打哆嗦的感觉,也从来没亲历过雪天,雪的晶莹剔透只在文字里体验过。在她出发的那天,雪,漫天飞舞。芮芯在列车上看见站台上的陈泽,披挂一身雪花,嘴巴里哈出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脸孔。芮芯心疼得眼泪直流。
过去,芮芯对雪的认知都来自书本,雪的颜色、形成、结构以及可以给予的情感,让芮芯充满了对雪的联想。平生第一次的与雪的邂逅,让她顾不得寒冷。她打开车窗,双手伸出窗外,雪花歇满小手。芮芯睁大眼睛似乎看不够这稀罕物。不是说雪花是八边形的么?为什么我看不清它的形状。没有形状也罢,要是不溶化该是多美妙啊
列车踹着粗气走了,陈泽跟着一路小跑。芮芯看不得这种场面,当初送当水手的父亲出海时,母亲也是这样跟着汽车的屁股跑。父亲这一走,就没回来过。听说是在什么海湾遇到台风翻船了。那时芮芯还小,以为父亲是不要他们了。所以,只要见到生离死别的场面,芮芯都要赔上一把眼泪。这次轮到自己当了离别的主角,自然是别有一番感触。
毕业后,陈泽在本地一家药企供职,芮芯回到中山化工园就业。两人各自成家生子,彼此之间那张没有捅破的纸,依旧是牵牵扯扯的挂念,时不时的联络中,家庭、老公、妻子从来不曾走进他们的话题,在互相的刻意回避中,都能读懂那份按耐不住的情愫。
前年,陈泽突然造访。没有握手,没有寒暄。16年不见了,还是如天天厮守在一起的朋友那样自然。站在芮芯面前的陈泽比过去壮实了许多,眉宇间的忧郁流淌着沧桑,原先的板寸头长成了费翔式的发型。“你比费翔更耐看。”芮芯说。
陈泽苦笑。“耐看不耐用啊。我离了,工作也没了。投奔你找口饭吃。”
芮芯的心猛地一收,仿佛被人捏了一把。怎么就离了呢?陈泽合盘托出了缘由。前妻是他的上司,起先也说他像费翔,一来二往就好上了,后来她节节上升成了老总,嫌他窝囊,就休了,很简单。
芮芯不插话,就像一个认真听讲的学生。她不怀疑任何细节,甘之如饴的初恋覆盖了她16年的记挂,美好的记忆不允许她颠覆曾经的过往。她没有安抚,只是在离开的时候给了他一句话:“振作起来,有我喝的粥,就有你吃的饭。”
回到家,芮芯困不着了。身边的男人像小猫一样蜷曲着,呼吸匀称而有节律,芮芯实在说不出这个陪伴了自己十来年的男人,跟自己是相濡以沫,还是在搭伙过日子,当初双方父母的拉郎配,并没有给她预期的罗曼蒂克,死水般的婚姻波不动水不惊,她仿佛觉得自己在婚姻中,就是一个开垦一片贫瘠土地的农夫,无论怎样施肥填料,都长不出一棵养眼养心的青苗。生活中没有风生水起,也没有纷争,有时候真想他和自己轰轰烈烈吵上一架,但他温顺的目光如一湖秋水,让她内心的执念之火,燃起了又熄灭,直至走向古茔般的沉寂。芮芯甚至分不清是谁的过错,她不嫌弃丈夫,也不曾想过另起炉灶,即便在与陈泽16年的联系中,也没想入非非,但婚姻像一壶煮不开的水,也着实让她心有不甘。陈泽的突然到来,打翻了她的五味瓶。
约莫过了一年半,芮芯下了壮士断臂的决心,她没想到丈夫沉默了半个月后居然同意了。芮芯又同情起这个男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不抽不赌就不错了,不就是木讷、粗粝了么?中年遭遇婚变,对他确实也不公道。但转念一想,自己生就一颗细腻、怀春的心,这样死水微澜地过下去,也太委屈自己了。
陈泽到中山本没有重修旧好的打算,但芮芯这样一折腾,他也就就汤下面与芮芯走到一起了。
他们回到湖北襄阳,开了一家药品零售店。芮芯站柜台,陈泽跑外务。跑来跑去,陈泽居然跑出了几个妹妹。芮芯觉得天都塌了,茶饭不思,也懒得数落理论。陈泽的下跪发誓也讨不到芮芯的一言半语。芮芯的沉静让陈泽感到恐怖,他觉得与其这样冷面相对,不如让芮芯拿把刀子剜了他的心。
芮芯把墙上的几张费翔的影照,一张张地往下揭,几张费翔的歌碟也被剪得七零八落......
芮芯又要离开襄阳了。碰巧又是个大雪天。陈泽有些心疼:“天晴了再走吧?”
“我没有晴天了。”说罢,背起双肩包就踏上了雪地。
陈泽追到火车站,见芮芯正在上车,狂喊了一声:“芮芯——”
芮芯心头一怔,脚步停了片刻后,头也不回的钻进了车厢。
风笛响起,车厢抖了一下。芮芯不自主地望了一眼窗外。
狂风正舞,雪花在没有规则的路径中翻飞。芮芯模糊的视线中,陈泽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没有当初跟着列车的小跑。芮芯的绝望中又添加了一份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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