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前天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

  　音涩，还算稳沉：“您是方先生吗？”

  　“。。。。。。”

　　“您别紧张，我是百分之百的良民．．．．．．”

　　我还真有些紧张了！

　　过去接到过一些错拨的电话，一句敷衍也就过去了，没想到这次真碰到意外了。

　　电话的那头说，他们一家刚从越南旅行回国，他的女儿在越南的海滩检到了一个漂流瓶，其中有两个电话号码，于是．．．．．．

　　只有在小说里才可能发生的事，真的会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９７年到海南过琼州海峡，百无聊耐中，在一张纸上胡乱写了９０１９８１１和１３５０８６６５７９２两个号码，置于“农夫山泉”的空瓶抛入大海。是否还写了其他内容，当时为什么有此举动，都无从记忆了。没想到２０年后，还有如此的际遇。

　　十年前的漂流瓶落魄异国后，让我的同胞拯救起来，在新奇之余，着实让我难得安顿下来，漂流的话题总是缠缠绕绕，让我走不出无谓的困顿。我不相信人生的轮回、因果，但是，一个无所寄托的游戏，居然在无所期许、无所渴望的时空，有了归依。

　　一切皆流，万物皆存。这是佛对“法”的一种解读，我没有悟禅的功力，但漂流作为一种物理运动，广泛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当我们把漂流赋予人生的得失、际遇、无常等含义之后，漂流瓶就有另外的象征了。

　　漂流的意识原点是放逐，漂流的过程是随从。随从看似没有意志的跟进、没有自我的盲从。假如这种随从真的没有人性的扭曲、变形，确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有哪一种生活，比没有思考方向，没有演进目标的生活更幸福？虽然这种混沌的日子，世人不屑，但这种“不屑”在一切的盲目面前，还有轻风淡云的重量？

　　要命的是在逼仄的处所、低矮的房檐和水流紊乱的河床里，把自己的思想、主张、意志，密封在盔甲里，不显山，不露水，踩人的脚跟，看人的屁股。别人的方向就是你的方向，大众的目标就是你的目标。在随波逐流中，漂流的人得把盔甲捂得严严实实，你的自我永远龟缩在蜡封的瓶囊里，你灵魂呻吟的痛苦，一如饮水的旅者，冷暖甘苦自由知。

　　我的漂流瓶应该算是幸运的，它承载了放漂人的寄托，沉浮于世尘之中，看破了世界的晴朗、阴晦，所经历的风雨人生的曲直黑白、内心趋向，一眼便知，其漫漫游历也有了归宿，即便它的主人早已忘却了这桩往事，在风雨飘渺中，它守口如瓶的忠诚，毕竟保全了我的两个“密码”的完身。所以，对这不是灵物的家伙，我是感恩有加的。但是，另一种类似漂流瓶的“放生”就诡异多了，尽管还是自己所为，却是不敢有丝毫恭维的。

　　我儿时生活的村落，闭塞、破落，但佛教里因果互为关系和条件的教义，却沁人心脾。在他们看来，此生有善举，来生必有善报，于是，不“杀生”便是许多人的选择。我本不是不“杀生”的仁慈之士，也装模做样的放过一回生。那是一只乳龟，我把自己的的小名刻于龟背，轻置于水中，眼看背负我长命富贵梦想的王八羔子，悠悠远去的龟影，似乎大尊大贵就有了流水永长的久远和清朗。

　　要不是这漂而有归的漂流瓶，我都没有这龟仔的记忆了，它是在生命的旅途，还是已经消弭于水焖油煎之中，于我已经无足轻重了。当初，投漂流瓶是聊解旅途困顿的信手之为，把自己的符号铭刻于龟背，也是游戏之举，实没指望自己的性命，因此而龟寿鹤龄，但是，被利刃尖锋豁免死罪的乌龟，其生命流程里，应该经历了比漂流瓶更多的挣扎。

　　小龟在食物的选择上，既要睁大眼睛摄取维持生计的养料，还要有相当的定力，抵御银钩上催人口水的诱惑。同时，乌龟的无奈也是世人皆知，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风险无处不在，规避的心计和技巧是生存的必备。在应对险恶的问题上，乌龟的生命是有些窝囊的，在实在毫无退路之后，干脆把头缩到硬壳里，由你去摆布好了。假若碰到猛牛这样的强手，一只大脚死踩着你不肯挪动，你就只有心疼的份了。

　　这种求生的本领，是人的精气和智慧在龟体上的体现。龟是这样生存的，我们这些小人物，被逼无奈了，也都做起了仿生的高手。当初放生，我为什么没有选择鱼之类的软体，龟的生存之道，怕就是一个贴切的注脚了。

　　漂流瓶之所以能漂洋过海，是因为漂者无根。根者，根本、根基也，这是生命的要领所在。漂流有跋涉的里程，有根的人生有成长的辉煌。我的漂流瓶，看似回归了，还是十年一场飘泊的空梦，倒是乌龟来得实际一些，它毕竟是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