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最后守望麦田的人。
新富曾是城则村的牧羊人。
一百多只羊,一只狗,每天风雨无阻奔走在浮山上丹河边。
距离城则村原先有一个自然村,叫沟北,沟北村原先有十几户人家,后来渐渐的迁移走了,逐渐的,这个村子也不存在了,如今只留下半坡上的一幢老房子和路边一棵老槐树。
新富姓尚,原是沟北村人,前些年从沟北村迁移到了城则村,成了城则村樊姓家族中的一户外姓人。

新富放羊,最得力的助手是一只牧羊犬,犬的名字叫黑蛋儿,黑蛋儿是一只杂交的苏牧母犬,脸部的毛色发黄,嘴角两边有些对称花纹。村民管母狗叫草狗。新富爱他的羊,也很爱他的这只牙狗,提起黑蛋儿来,有着说不完的故事,“黑”,是黑蛋儿在新富口中的昵称。说“这只狗很听话,说一声‘黑,去撵羊’,黑蛋儿就唰地窜出去了。”羊们经常攀爬到悬崖上不肯下来,黑蛋儿最大的本领就是在人脚迈不到的悬崖峭壁上把羊们撵下来。

黑蛋儿很记仇,谁要是赶拿着棍子吓唬它一次,再见了它一准对你呲牙咧嘴叫个没完。黑蛋儿看家护院尽心尽责,只要你敢去碰他家的大门,不管它在哪里都会立马赶过来朝你狂吠。黑蛋儿很忠义,有一年,新富两口子骑着摩托在晋张公路被车撞了腿,在城里住了十多天医院,黑蛋儿硬是不吃不喝,瘦成了一把皮,直到新富回来才又慢慢的回复了常态,让新富提起来就感慨不已。
黑蛋儿除了看护羊群,也爱管点闲事,一年山上跑下一头三百多斤的野猪,黑蛋儿伙同邻村的两条狗愣是把那头野猪给咬死了,黑蛋儿出了大力,但没有捞着一根猪骨头,村里人提起来有些愤愤然,为黑蛋儿打抱不平。
(孔伟摄于丹河边)
前年夏天的一个黄昏,新富放羊回来不见了黑蛋儿,急的不得了,到处询问没有下落,原以为被偷狗贼给打了迷药偷走了,好在最终找见了。原来黑蛋儿生病中暑昏倒在山下,新富把昏迷的黑蛋儿抗回来,水一口药一口愣是给救治了过来。
这些年有不少偷狗贼常常出没在乡间,对面河东村牧羊人家的狗就被迷药迷倒给偷走了,贼们除了觊觎农村古庙里的砖雕木雕石雕,还有的打狗们的主意。农村成了一个墙倒众人推的地方。
羊们吃草回来,进了羊圈,黑蛋儿就在羊圈外看羊,每年秋天,豆子打过之后,新富把别人家不要的豆秸垛在羊圈旁边的空地上,这高高的豆秸垛,是羊们一冬天的食物,也是黑蛋儿遮风避雪的所在。一场雪过后,早晨的黑蛋儿就成了一条白狗。黑蛋儿不用人吆喝,也不需要大声呵斥,要它做什么,轻轻的吩咐一声就可以了。每天只要新富出门去,黑蛋儿就会欢蹦乱跳的紧随身后寸步不离。新富家的人它只跟随新富一个人,其他人它是不理会的。
羊每年春天要交配,新富管这叫“跳羊羔”。母羊通常在秋天产子,放牧时也会产在野外,新富就用箩筐一担一担把小羊羔挑回家来,新富挑着两筐羊羔走在山道上的画面,成为城则村的一道有趣的情景。生在外面的小羊羔太多时,也有掩藏在灌木丛中被忽略掉了,丢掉的小羊羔有时会被到山里闲逛的游人捡走。也有大羊跑迷路后独自在山中浪荡的,好在浮山上没有猛兽,最后都能安然无恙找回来。

羊肉前些年卖的很贵,一只稍大点的羊,能卖到一千七八。放羊比种地赚钱,却也十分辛苦。新富在野外曾被人头蜂蜇休克,长年累月爬山下坡的腿关节早早就累出了毛病。放羊不单是吃苦那么简单,羊生口疮了需要隔离,拉肚子了需要打针灌药,今天羊把东家的庄稼吃了,明天把西家的树皮啃了,虽说都是乡里乡亲的,沾亲带故,却也断不了面红脖子粗,因此两口子也断不了是非口舌。
秋冬之际,满村里回荡着小羊咩咩的叫声,奶声奶气,一派生机。而羊发情的时候叫的声音又是另外一种急迫和焦灼。母羊有时候偏心眼儿,同样是自己生的仔,她会拒绝喂奶,甚至会把小羊羝成残疾,遇到这种情况,新富两口子就会把羊的脑袋抓紧了,强迫母羊给小羊羔喂奶。死了母羊的小羊羔,需要人工哺育才能成活。小羊羔花色不等,有白的有黑的有黑白相间的,吃饱了就挤成一堆儿在墙角下晒太阳。

新生的羊羔很快会长大,会发情,为了避免近亲繁殖,要给公羊施行手术,手术很简单,用塑料袋把公羊的睾丸扎紧了,过几天化脓腐烂了会自己脱落,喂点抗生素,伤口愈合完事大吉。
羊们也会得传染病,也会口舌生疮,会闹肠胃炎,需要及时发现采取措施,隔离、打针、灌药,都是寻常事。每年到了冬季,就会有商贩到门上收购,新富的羊们出生一批,就会卖掉一批。春天母羊发情,还需要到其他牧羊人那里找公羊交配。一年忙下来,弄好了有个十来八万的收入。
新富对羊和狗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打心里喜爱这些动物,因此从来不吃自己的养的羊肉,也从不亲自下手去杀它们,他说自己养的,不忍心。

新富是一位爱读书,有点文化的农民,阴雨天喜欢躺在炕上看闲书,最困难的那年月都舍得花钱买一套《三国演义》来读。出门放羊时,头戴一顶小草帽,手里一把放羊铲,肩上背着一个黄书包,包里放着一本书。把羊们撒在河滩上,让黑蛋儿去看护,自己坐在树荫下的大石头上看书,他读过的书很多,大多是些地摊上的故事书。家里炕上放着一些杂志,还有一本新华字典。寂寞了就背上一个收音机,一边干活儿一边听音乐,音量放的大大的,高兴了也会跟着收音机里的流行歌曲吼几声。新富和桂花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媳妇在城里带着孩子打工,隔三差五的回来看看,逢年过节家里最热闹,孙子孙女,女儿女婿都会回来走走。

(孔伟摄于丹河边)

(孔伟摄于丹河边)
新富两条腿常年累月在浮山上跟着羊群奔跑,膝关节终于磨损的不可救药了,去年做了手术后,一直不能多走动,无奈之下,把一群羊都卖掉了,卖掉的钱全部给了儿子,儿子体念父亲对羊的一片感情,担心他一下子不能适应没有羊的日子,给他留了两只,说这样对父亲是一个安慰。今年这两只羊又繁殖出了几只小羊羔,有一只小羊羔母羊不奶,新富就用牛奶喂养,每次拿这奶瓶走进羊圈,小羊就会亲昵的朝他叫唤,围着他蹭来蹭去的,可爱极了,小羊对他的依恋是新富说不够的话题,一提起来满脸的慈爱。新富过不了闲在的日子,他说整天呆在家里没病也会憋出病来,只要在山上走走,田间转转,有病也没病了,新富不养羊了,种了几亩麦庄稼,谷子快熟了,麻雀们成群结队的来偷食,野猪在夜里会偷袭玉米地,一啃一大片。新富白天坐在地边看谷子,扔土坷垃带吆喝,天一黑就全凭黑蛋看护。
从2011年至今,短短数年,成则村的村民走了好几位,三明、志红爹、老二、润桃大叔等人相继去世了,九生和菊梅两口子相继查出了胃癌和食道癌,手术后住进城里和儿子一起生活了,七十开外的田大姐夫妇,因为腰病进城和儿子一起生活也不常回来,两口子原先种的田都转给了别人。志红妈打从志红爹去世后给人当了保姆,除了清明祭祖也不回来了。梅梅自丈夫去世后也进城看孙女去了,六年前的二十来口人,如今剩下不到十口,村里越发的凄寂荒凉,每到夜晚静的瘆人。在老弱病残的几位村民中,新富两口子身体也不好,桂花有胃下垂,腰间盘突出,早年做了子宫切除术,新富满口牙已所剩无几,患有胃病,腿疼等慢性疾病,但他们依旧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继续着自己的劳作。
他们是农村最后一批守望麦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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