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山庄(30)
(2011-12-24 13:49:06)
标签:
杭州芙蓉山庄工资文化 |
分类: 散文 |
回到杭州,我感觉浑身憋胀,关节疼痛。尤其是左胯骨,不能盘腿,走路重心老向一边倒,前几次发作在杭州住一阵子,症状就会消失,这次回来后怎么也好不起来。去胡庆余堂看了中医,开了几付汤药和增强免疫力的补品,又找了一个按摩的所在,在所有关节部位拔了一通火罐,但症状依旧不见减轻,我想弄不好不等老年到来真会拄起双拐了,想想有些恐惧。这代价付出的有点始料不及,始料不及的原因还是自己的幼稚无知。以为自己很有点学问和见识了,其实依旧一条糊涂虫,可是若非亲身经历,哪里会明白这份糊涂。
剩下的事情是和公司结算工资,合计应该还有五千多元。还有就是察看我的社保是否如期缴纳。以我对柳芸的了解,我很怀疑她履行协议的诚意。
果然,我去公司结帐,大姐说:“扣得只剩下五百元了。”
我问:“都扣得什么?”
大姐说:“你回家二十天,工资当然要扣掉了,杨梅节上有五百元的杨梅款是未经允许支出的,你违反了规定,当然也要扣掉了。”
我说:“那是给客人上的,钱也都收回来了,你就没有仔细看报表吗?至于二十天的休息,别人不知道,你应该了解的吧,我多少个休息日没有休息,每天工作十六、七个小时,应该摊得过来吧。再有,就是事前和柳董说过的,我集中工作集中休息,为了山庄,我连女儿高考的事情都没有管,你们这样扣也太不近情理了吧。”
大姐说:“我知道你很辛苦,但这是柳董的意思,我们只有执行的份。还有,你拍摄过的胶片没有交上来。所以也扣掉了。”
我说:“话不能那样讲,那工作不是我的份内,应该另外付我报酬我没要就算了,何况相机和技术还是我的吧,兑也兑过来了。再说我给任何公司拍照片从来都不交底片。”
大姐说:“那不行,别家公司可以允许你这样,我们公司不允许的。你不交出底片,我就只好扣你的工资。要不你去找柳董谈谈?”
我说:“那我找柳董谈好了。”
我敲门走进了柳芸的办公室,柳芸看见我神色淡淡的打了一个招呼,说:“你来啦?”
我问:“忙什么呢?”
柳芸说:“明天有我的课,还有一个讲座,我正在准备讲义呢。你有什么事说吧,我很忙。”
我说:“我想知道一下,你为什么这样狠的扣我的工资,什么道理?”
柳芸说:“不要这样和我讲话,既然扣了就一定是有道理的,我从来不做没有道理的事情。”
我说:“我敬重你是个知识分子,所以才对你投放了绝对的信任。我和你有过口头协议的,你也答应过我集中工作集中休息,不扣工资,这你是答应过的。”
柳芸说:“我不记得有过这个口头协议,我也从来没有答应过你这样的条件。”
那一瞬间,柳芸吸血虫一样的刻薄寡恩喝背信弃义的丑恶嘴脸让我愤怒至极。
我看着柳芸粉白的脸,心中充满了对这位有钱的知识分子巨大的蔑视。觉得她其实很穷,穷在骨子里,这样的人即便是拥有了全世界,仍然会透出骨头缝里的穷酸来。
我用了很大的耐力才克制住了光火,说;“我为公司付出的辛苦,只要一个人天良没有泯灭,就应该能掂出来的,三个月效益翻了三番,每天工作十六七个小时,加班加点不说,单说我落的这一身风湿骨痛,也是一种付出和牺牲吧,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那是我的辛苦钱,这样扣你不觉得太过分吗?”
柳芸说:“照你这么说,你落下这身病都是我的罪过了?那么你在这里干几天我还得为你养老送终不成?”
柳芸无赖般的语言和态度,比那座芙蓉山更让我感到气血亏损。
我忍住了想骂娘的冲动,说;“做人是要有良知的,讲道理是一个知识分子最起码的修养。”
柳芸说:“我讲的难道不是道理嘛。”
我不想再和她纠缠下去,不理解这样一个人是如何在高等院校为人师表的。而芙蓉山毕竟给过我激情和快乐,我不想为了区区几千元闹得惊天动地,压了压心头火,说:“好吧,我退一步,我把胶片交给你,你把工资给我结清。我出来打工是为了养家糊口,我有女儿尚未成人,需要养活。”
柳芸说:“胶片你不愿意交可以留着,但是你记住,除了要扣除你的这笔钱外,你没有权利随意发表,如果一旦看到你发表或者使用这些照片我就会起诉你侵权。”
我一时哭笑不得起来,不相信这么无知的话会出自一个名牌大学人文学院的副教授之口。搞不明白应该是我说的道理怎么反而到了她的嘴里。
我想说我自己拍的照片,著作权和署名权法定是我的,公司只有使用权,没有资格干涉我发表或者使用。可是最终我什么也没有说,我忘了是谁说过的一句话,说:和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等于不讲理。于是我沉默了。
柳芸寒着一张浮肿的脸,面色苍白,不再和我争执。
我瞥了柳芸一眼,拍了门子走出了她的办公室。胸口被恶气堵得发慌,想狠狠得发泄一通却找不到对象。此时我宁愿自己是一个不讲廉耻不要面子的农村泼妇,可以无所顾忌的破口大骂,我更愿意自己是一个功夫了得的武林莽夫,敢提起拳头揍人,潇洒地快意恩仇,但是我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做不出来,我能做的只有一个人气呼呼的回到住处,开始整理那些胶卷。
第二天,我去保险公司查询我的保险缴纳情况,社保中心告诉我说已经有半年没有交了。我的气又是不打一处来,打电话给大姐,用非常不客气的态度,责问她为什么能这样言而无信?我申明,必须在一周内把我的问题处理清爽,否则我一定通过法律的手段来讨回公道。
大姐说:“最近忙其它的事情,一时抽不出空来,马上就为你补交。”
我说:“大姐,你告诉柳董,不要欺人太甚,不要玷污她一个大学教授和企业家的名头。”
周一,我又去了红幡公司,把胶片交给了大姐,大姐很认真地一五一十的点了,放进了铁皮柜里。
我说:“现在可以给我结帐了吧?”
大姐说:“还不行,得刘董签字。”
我问:“刘董不在吗?”
大姐支支吾吾的说:“柳董身体不好,住院了。”
我说:“上周还看着好好的,怎么就住院了呢。”
大姐说:“有点不舒服。”
我掏出手机,拨了柳芸的电话号码,回答我的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问:“什么病吗,还需要住院?”
大姐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柳董这次病的挺重,脑血管的问题,现在都深度昏迷着呢。”
我大吃一惊,问:“脑溢血吗?”
大姐说:“倒也没有那么严重,做了CT,说是没有出血,就是昏迷不醒。”
我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姐说:“就上周五,柳董去飞机场接她妹妹,中午和她妹妹一块儿吃饭。吃完饭,坐在饭店的沙发上休息,突然么就喷射状的呕吐起来,接着人就昏迷不醒了。”
我沉吟了片刻,问:“有生命危险吗?”
大姐说:“住院打点滴呢,现在谁也说不好。医生说可能是脑血管痉挛。如果不注意就是脑溢血了。反正不是什么好病。你想吗,管着三个公司,还要带课,带硕士生。又是九三学社,又是这个协会那个组织的顾问、理事,这么多事情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不病倒才怪事呢。”
我想起了上海那位投资商冯总说过的,在佛祖面前随便发誓是要受到惩罚的,这或许就是她得到的惩罚,更或许是她刻薄寡恩的报应。此刻我有些理解了革命,理解了为什么穷苦人要起来打土豪分田地。
我说:“那我的工资她怎么说?”
大姐说:“人昏迷着呢,没有交代意见。东西我放下,你先回去,等柳董出院了我告诉你好了。”
我说:“人都这样了,我也不想斤斤计较了。希望她能早日康复出院吧。”
大姐说:“没有办法,只能等了,她不签字我们不能为你结帐的。我们也是给人家打工的,吃谁家的饭,要受谁家的管啦,有什么你也不要怪到我头上来哦。”
看来如果柳芸永远醒不过来,那我的工资也就永远也要不回来了,没成想给人打工还有这样的风险。
等待结帐的这些天,我去女朋友的公司看了看,这位女朋友是来到杭州后结识的一位山西老乡,在杭州时尚圈里混的不错,自己组建公司还是第一次,刚起步,小打小闹的规模。朋友劝我和她一起做,给了我和柳芸公司基本相等的待遇,但我十分疲倦了,感觉老了,漂不动了,也不想受谁的指使了,我决定回老家去。
走前我去看望了柳芸,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应得的报酬。
柳芸已经出院上班了,看上去胖了些,脸色依旧不好,浮肿,惨白。见到我仿佛很高兴的样子。说:“喜玲啊,人在生死边缘上转了一遭,收获很大呢,什么事情都看开了。”
我说:“一切都可以再来,唯独生命只有一次。命没有了,事业再成功,钱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说着,由不得鼻子一酸,为了和她半年多的交道和由这些交道产生的出的种种摩擦和恩怨,为了一个熟悉的生命差一点消失。
柳芸说:“我在昏迷的时候,其实脑子是清醒的,只是没有了表达的能力,我一门心思在想,我不能死,我还有小儿子没有成人,我还有事业没有完成,我怎么可以死呢。身边的人们说什么其实我都能听得见,就是没有办法表达。”
我说;“我准备回老家去,就等工资结算了。因为你生病,已经等了很多天了。”
柳芸说:“我知道,我已经批了,你去结吧。”
我去了大姐的办公室,大姐拿出工资表来让我签字,我一看数额,依旧只有500元。
我说:“你们要的底片我给你了,怎么还是500。”
大姐说:“你不是说人都这样了,不想计较了吗,我告诉了柳董你的态度,柳董说,那既然你不计较了就这样给你结算了。”
看着大姐那张扁圆的脸,再次产生出想揍人的冲动。
我说:“那我再告诉你,这工资我拒绝领,请你转告柳董,我决定通过法律程序来解决这件事情。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奉陪,我可以一边打工一边打官司。”
一句脏话涌到嘴边,忍了忍还是咽下去了。
事隔两天后,我接到大姐打来电话,让我去结帐,说除了杨梅款扣除外,其他的不扣了。社保也给我补交了。我问她:“为什么客人吃了杨梅让我来负担?你们一斤杨梅要卖多少钱?”
大姐说:“主要是因为你没有按照规定办,你做为总经理,是要负责任的。”
我对着话筒终于憋不住骂了一句恶毒的脏话。
一生品尝过的的人生况味至此算得上五味俱全了。太多的磨砺使我的心变得粗糙起来,和过去青涩的年龄相比,多了些禅性和悟性,多了些思索和冷静,于是自然而然就做到了心平气和地面对自己的得失成败,心安理得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做到了拿得起放得下。结算了之后,丈夫到杭州来把我接了回去,天涯海角的漂了一程,最终还是要回家的。活到这样的年龄才理解了人为什么要“叶落归根”。
回来后,断断续续的和芙蓉山庄保持着联系,得知新去的王总干了不到两个月也辞职了。柳芸无奈之下,只好派弟弟柳萧去管理,结果不出三个月,所有的员工除了李永兴外和大厨尹玉红外,都纷纷辞职了。后来不知何故柳萧也不干了。就连大姐和出纳小袁以及总公司办公室主任也都纷纷辞职了。悦悦去了金华,在一家公司做出纳,郭小勇辞职去了武汉。冯亮亮病好后,干了一段回老家温州去了,包括周军那样的忠臣都走人了。芙蓉山现在又回归到无人管理的状态。村民的怨气很大,对镇政府和公司说法很多。悦悦在QQ里和我说,镇政府准备起诉公司,通过法律程序要回芙蓉山的开发经营权,但是芙蓉山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开发时机。还说柳芸打电话请她回去,再三向她保证“工资好说,不是问题。”悦悦说:“鬼才相信她的话,她所谓的不是问题,恰恰正是最大的问题。”
悦悦还告诉我,周军说想到山西来看望我,郭小勇不时有电话打过来告诉我他新的动向,我也给李永兴打过电话问候他,李永兴告诉我说桃源的杨梅树已经开始挂果,老人都走光了,我告诉他我很想念那座山,想念山上的每一个员工……
那座令人梦魂萦绕的芙蓉山,从此成了我爱恨交织的记忆……
2007年于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