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

时间：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

地点：  王家的院落

布景：  老大、老二的房子各占舞台的左角和右角。偏右是一株结满果实的梨树；偏左是老根的一间旧屋，院中置一方桌，桌旁放着两只小凳子，各家墙上挂着几串辣椒，刚收下的玉米有的挂在树上，有的摊在屋顶上。

        [远处的田野、青山，笼罩在一片苍茫的暮色中，几缕红云横抹西天，映照着美丽的村庄。

        [幕启：志刚爹身上系着围裙，一手提着猪食罐，一手提着录音机上。

志刚爹：　志刚他娘，你来。

　　　  [志刚娘上。

大婶：　　啥事呀，整天跟喊魂儿似的。

　　　  [志刚爹靠墙放下猪食罐，撩围裙擦手。

志刚爹：　来，你听听，这比那乱七八糟的调调好听多了，（打开录音机，放出母猪仔猪的哼叫声。

大婶：　　哎呀，每天听还没个够哇？怎么还拿这么贵重的东西录下来，那上面是人家志刚的什么歌呀曲呀的，你给人家弄没了，看不回来找你麻烦。

志刚爹：　嗨，那些东西有啥意思，哼哼叽叽的，你听咱这小猪，叫得多美，明年开春一卖，又是一把票子到手罗。过两年，咱家盖座小洋楼都怕差不多哩，将来给志刚娶媳妇你看是个啥光景。

大婶：　　还娶媳妇哩，娶个屁吧，一个个都成泡泡啦。

志刚爹：　别着急，慢慢来吗。（提录音机下）

大婶：（唱）一提起娶媳妇我就犯心病，

　　　　　志刚儿的强脾气真是要命。

　　　　　让他去给素华赔礼道歉，

　　　　　再三劝他听不进使气任性。

　　　　　看起来凤英我老来命苦，

　　　　　哪年月才能够抱上个孙孙。

　　（白）唉，生儿育女一辈子，瞎操些闲心，人一长大翅膀就硬了，当娘的说话不灵了罗。（下）

　　　　[玉芳上。

玉芳：（唱）晚霞似火映红了山岗，

           晚秋展现着迷人的风光。

           晚风轻轻摆动着树梢，

           晚来的天气是多么凉爽。

           一颗心激荡着沸腾的热血，

           爱情的鲜花在心中开放。

           常言道天涯何处无芳草，

           果然是心爱的人儿就在身旁。

           张明他立足农村目光远大，

           有志气有出息更有理想。

           城市里见识过多少青年，

           没一个能有他意志坚强。

           他学识渊博胸怀宽阔，

           凝聚着改革者的时代力量。

           满腹的爱慕情难以表白，

           只觉得一日不见如三秋长。

           （大婶上，手里端着一簸箕米，边说边拣。

大婶：  呦，是玉芳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坐，坐。

      （玉芳坐小凳上）

玉芳：  张明没来？

大婶：  没有哇。不过自从俺志刚回来，张明就爱来安家走走。到底是年轻人，有文化，说得来。张明这孩子出息着呢，可惜落在农村了，说起来也怪道，听说他都大学毕业了，给现成的工作不要，非要回来当这个农民，现在的年轻人呀，都中邪了。

玉芳：  只要有出息，哪儿也一样的，你说不是吗，大婶？

大婶：  是啊，是啊，看看人家整修的那片果林，今年就要发大财啦，这村里除了他，谁有那个本事。

玉芳：  哎，大婶，志刚的对象怎不在这儿多住几天玩玩呢？

大婶：  嗨，还说呢，上次来呀，前脚进，后脚就走了。和志刚翻了脸，吹了。

玉芳：  那是为什么呀？

大婶：  为什么，还不是跟上我这个皮球脑筋，不知道那个朋友感情就是对象，正好我叫你来吃饭，人家就以为我给志刚又介绍了一个，一气呀，就吹啦。

      （玉芳若有所思，志刚、张明上。张明手中拿着两包草药。

大婶：  哟，回来了，刚儿，火边热着饭呢，快吃吧，妈今天特地给你吵了一盘鸡蛋，烙了几张葱花香油饼，端出来和张明、玉芳一块吃吧。

张明、玉芳： 不用了大婶，我们吃过了。

志刚：  我在张明哥那儿也吃了，你就给爷爷留着吧。

张明：  大婶，我给老根爷抓了点治咳嗽的草药，吃两付试试看。

大婶： （接过药）哎，好，好。你们坐，我去烧点水来。

     （楞子上。

楞子：  让我到处找，原来都在这儿哪。

     （唱）你们一窝老鼠不嫌灰，

           就我楞子活倒霉，

           到了晚上更不好过，

           每个地方去消磨。

           人家有对象的找对象，

           有家的回家拉家常。

     （白）张明哥，

     （唱）你说教我们把舞跳，

           光说不算放空炮。

张明：  这两天活儿太忙，稍微松宽点我们一定组织，赶明儿有了钱，咱们还要办图书馆、娱乐室，再买点乐器，搞点乒乓球什么的，那时候你就不嫌灰了。

楞子：  光是说呢，啥时候才能有那么一天！

张明：  快了，快了。可有一条，你得好好干活儿，动脑筋开点财路。

楞子：  干活儿咱没得说，有的是力气，就是没有脑子。志刚哥，听说你把对象给吹了，有这事儿？唉！你们念书人挑来挑去的，由那个资格，怎么样，把你不愿意的，给咱老弟来一个也行啊。

张明：行了，行了，你别哪把壶不开提哪把，有时间多学点知识保准有姑娘自己找到门上来。

楞子：  对了，张明哥、玉芳姐，俺家的兔子一个个就像霜打了似的，半死不活，也不知道的了什么病，你们就帮俺看看去吧。

张明：  这好说，志刚，咱们一块去吧。

玉芳：  走。

志刚：  妈，我走了。

     （大婶上。

大婶：  哎，你们有事就忙吧，（目送众人下。自言自语地）回家来，脚不落地的，连个拉家常的功夫都没有，（若有所思）要是能和玉芳扯到一块儿也不错。（二婶穿一件鲜亮的新上衣，剔着牙从门里上。

二婶：  他大婶，吃过了没有？

大婶： （矜持地）吃了，你吃过了？

二婶：  刚放下碗，（拍拍身上的衣服，炫耀地）瞧，这是俺二刚他爹前两天给捎回来的，三十块呢。嘿嘿，上次那事儿啊，你可别往心里去，我这个人有嘴没心的，你还不知道？过去就算了。

     （旁唱）这几天闹得我真邪门儿，

             村子里得罪了不少人儿。

             回家来大小人白眼看我，

             就好像我是个黑煞神儿。

             家里头不愁吃来不愁穿，

             没有人搭理不是个滋味儿，

             今天我厚着脸来陪个情儿。

             抬头不见低头见真不舒心儿。

大婶：  没啥，没啥。我这人肚子大，要不也活不到今天。

二婶：  提起来也真笑死人。昨晚儿你家志刚跟我说，想给他爷爷找个老伴儿。这孩子不知怎么的跟鬼迷心窍似的。都老得干巴脆儿，一走一掉渣儿的人了，找的哪门子伴儿？

大婶：  他也跟你说这事儿啦？

二婶：  可不，还怪认真的呢。

大婶：  要是他爷爷愿意找，就让他找吧。身边有个人比没个人强。你我也能省点心。

二婶：  依我看，咱这家有一付棺材就可以了，还再弄一付来啊。再说，这家里添上个生巴巴的人，说是另开过了，可也得称婆道娘，算哪门子事儿？先别说咱自己别扭，外人看了哭爹的也得笑。

大婶：  那就说个正经的吧，老二家，你也别嫌我这话难听。他爷爷这阵子在我家吃饭的日子不短了，按理你也该管一段了……

二婶：  哟，瞧你说的，又不是我不让他来，他自己不愿来嘛。

大婶：  他不愿去总是你不高兴让他去，整天冷言冷语，摔锅摔碗的。

二婶：  （冷笑）哼！前几天我骂的就是这个。志刚回来，婶子长婶子短，好说歹说我不提就算了，好啊，没想到这话说到当面来了。他不愿来也怨得着我？算我俊娥倒霉，喝凉水塞牙缝，放个屁也砸脚后跟。

      [大婶怒，站起。

大婶：  老二家，今天要是把话说成这，咱就生生这个气，爹又不是只养了我家老大一个。他去不去，你也得管。凭啥就该我一家养着。

      [王老根身背粪筐，手拄拐杖上，立于树后听。

大婶：  (唱)你整日走东窜西说长道短，

        把全村搅得鸡犬不安。

        养老人就好像我一家的事，

        你从来不肯出半个钱。

        你家大屯子尖来小屯子满，

        你老二常年采购在外边。

        捎来的东西不见一点，

        拿出来也是为了眼气俺。

        东西扯淡俺不稀罕。

        他爷爷的事情你不能不管。

二婶：  我不管！

大婶：  不行，你就得管。

二婶：  我就是不管，你能把我怎着。

大婶：  我和你找干部说理去。

二婶：  说就说，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杀人，四没放火，谁怕谁？

       [志刚爹从屋走出。

志刚爹：你们这又是瞎吵吵什么？有啥不能慢慢说。

大婶：  慢慢，慢慢，你这个窝囊蛋，一辈子就会说这俩字，跟上你算活不出个头，你爹的事你也出来说几句公道话，凭啥就该我吃这份亏。你爹就养了你一个儿子？告诉你，这几年我受够了，吃上亏还挨上骂，咱这日子不能过就离婚。

志刚爹：那你说怎么办？爹老了，不能动了，可总还活着，别人不管，咱也不管，让他饿死呀。

二婶：  愿离离，愿死死，离了，死了，我一个人活着痛快。（下）

[强烈的音乐起，大婶哭。

大婶：  哎呀，天哪，我前辈造什么孽了，嫁到这么个倒霉地方来。我招谁惹谁了。

志刚爹：哎呀，你别闹了好不好，老娘们就是这一套，一哭二骂三上吊，快四十的人了，有啥不能慢慢说，回去吧，别让人听了笑话。

大婶：  好啊，人家嫌我，你儿子嫌我，你也嫌我。明明我三十九了，凭什么说我快四十了。四十就怎么了？四十就该人欺负？不过了，离婚。咱们明天就离婚，这日子我不过了。

    [大婶边哭边被老大拖下。

     [音乐低沉。灯光转暗。

老根： （唱）听一言不由我万箭穿心，

           直骂得王老根我我我老泪淋淋。

           一生辛苦为谁忙？

           一生坎坷为谁奔？

           勤俭持家为何事？

           养儿育女为何人？

     （白）唉！人哪，你为什么要老呢？

   （伴唱）只说是

           儿孙绕膝转，

           满堂笑语声。

           哪知道，

           孤苦无人怜，

           衣食有谁问。

老根：（唱）白天里听惯了冷言冷语，

           到夜晚伴我的是一盏孤灯。

           心里的苦楚对谁诉啊？

           睡梦里常把去世的老伴儿寻。

     （白）老伴儿，孩他娘，你在哪儿呀？

     （唱）想起她夏单冬棉一线一针，

           想起她知冷知热常把我疼。

           想起她絮絮叨叨家常话，

           想起她问寒问暖结发情。

   （伴唱）当年他虎背熊腰，血气方盛，

           也曾生龙活虎闯山东，

           到如今老态龙钟白了头，

           腰酸腿疼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有道是人生谁无老来境，

           问天下儿女怎能毫无骨肉情。

老根：（唱）今天我侥幸还能动，

           一旦躺倒啥情景？

           谁来为我把茶端？

           谁来为我把饭送？

           老伴啊！

           你九泉之下倘有灵，

           当后悔不该养子孙。

           我真想阎王殿里把你我，

           地府对你诉苦衷。

     （伴唱）啊！……

老根： （白）唉！还是死了好啊。

      [音乐声中，灯光转暗，老根回到小屋。满天繁星闪烁。

      [切光。只见老根低头垂泪剪影。

伴唱：     漫漫长夜何时尽，

           孤灯只影盼天明。

           对壁垂泪泪何许，

           谁解世上老人心。

           [幕徐徐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