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文学/原创花园苗圃玫瑰歌剧队 |
分类: 散文 |
又一次梦见了孟家花园——月光下的孟家花园——月色温柔明净,影影绰绰洒在遍是落木的院中。还是那些老房子,还是那些老树……醒后犹激动不已,浮想联翩。一种远离了的、深刻的美感久久愉悦着早已麻木了的心。
离开孟家花园十年了。十年来,许多往事已渐成淡漠。可那座园子,那园子里的一切,总也魂牵梦绕,时不时要来叩动我的记忆之门。
孟家花园,是原晋东南歌舞团所在地。早年历史无从考证,但仅那名字就给人一种“城南旧事”的沧桑感。
那是由三座大院连环套着的“花园”。后院住着歌剧队,中院住着乐队。前院是后来新建成的,南北两栋单层楼,正东一座非常气派的排练厅。除合成排练占用外,平日属舞蹈队所有。排练厅内铺设着条状木质地板,蜡打得铮亮。迎面一排豪华大玻璃镜子。三围木质把杆。每日舞队训练时,在钢琴的伴奏下,齐刷刷地依次站满了青一色的蓝秋衣紧身裤。明快的音乐节拍里,舞动着的是青春年华的韵律。
中院有一片苗圃,数丛玫瑰,一个葡萄架。柳树、梧桐树、核桃树和梨树疏密参差,错落有致。那梨子又酸又涩,熟透时却黄的可爱,令人垂涎。明知不能吃,忍不住要摘下来咬一口,弄得龇牙咧嘴才肯扔掉。
年年这里,于繁华闹市中最先得知春的消息。东风一舞,便有星星点点的绿草野花散见于树根墙角。继而树枝转为嫩绿,丝丝绦绦于风中摇曳弄姿。鸟们开始于树梢头婉转啼鸣。接着梨花开了,梧桐花开了、玫瑰花开了,一丛一片的,粉白红紫,妖娆明妍。到整个院子柳絮漫漫花香沉沉时,已是春深似海了。
夏天的白昼有浓荫覆盖,如蓬如伞,把偌大个院子遮得水一般阴凉。夜里搬一把椅子坐在树下,随你赏月观星弹唱闲聊,别有一番风情。秋来时,落木萧萧,冷雨凄迷。西风撩起,呜呜咽咽,如泣如诉。闭目倾听,有如身处千山万壑之间,令人心胸为之开阔。雨后有蛙声如鼓,此起彼伏。读了几本闲书,才知那就是“天籁”,是大自然的歌声。
院心有一井台,台面及四围短墙由大块青砖砌就。水井很深,水有点涩,可惜没了辘辘。井台上一棵参天古槐兀然拔起,气势遒劲。年年有鸦雀于此间筑巢。槐花烂漫时分,就有蜂儿嘤嗡其上。井台除些许鸟粪外,终年被雨刷风扫的干干净净。《红楼梦》中“燕泥点点污棋枰”是美的。孟家花园井台上的鸟粪也是美的。
小林圃是一些什么样的树已全然记不清了。只记得林圃旁的葡萄树及葡萄架下的青石棋枰,给人一种地老天荒的野趣,一种田园式的闲逸和自得。
几条青砖铺就的甬道,纵横交错着,开饭时,三五男女勺子敲着饭盆,叮叮当当地甬道向厨房走去,远处有人打起帘子问:“什么饭?”
答:“晋东南的和子饭。”
“又是和子饭。”
说笑声从树荫下荡起,又悠悠飘落了。
不拘何时,紧张的哨声骤然响起,有人喊:“全体集合在井台上!”
于是,提着椅子的,捧着茶杯的,散散漫漫聚在井台四周,或学习文件或阅读报纸或布置工作。正事说完,开始疯闹,嘻嘻哈哈抖出一片笑料。直到兴尽方肯散去。
后院的景观略逊于中院,院子里散种着几棵丁香、龙爪槐、夜合欢。春发时,丁香花的芬芳铺天盖地。歌剧队演员总爱于花前寻找“嗅花”的感觉用以训练气息。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那些打各地来的人们又打各地去了。仿佛是在一夜之间,不再有红头绳和军大衣;不再有树荫下的罗曼蒂克;不再有“咪咪嘛嘛、咿咿呀呀”。葡萄架倒了;林圃不见了;玫瑰花没有了;井台被拆了;井口被填平了;井台上的老槐树被锯倒不知作何用了;那种朝气蓬勃催人向上的氛围没落了。进进出出的是各式小商小贩。“收啤酒瓶”、“卖鸡蛋来”的喊声不绝于耳。排练大厅改做了录象厅,歌舞团改称文工团,之后又分为两个队开始走穴。当年的盛况不再,景观不再。满院子厚厚的腐叶枯枝和垃圾,于春来秋到时,霉烂的气味令人窒息。一场大雨过后,便要做几日“水上人家”。
而后,我也走了。改行了再改行,居无定所。
年前得知孟家花园里的树全被砍光了,盖起了宿舍大楼。心中不免生出一种刻骨的失落感。那昔日的孟家花园,其风姿定已荡然无存。保留下来的,只是记忆中的一片旧时月色。岁月匆匆,青春已矣。那些朝暮相伴的同事,雪泥鸿爪,一如风中飘蓬般也不知散落于何处了。
古人感慨“物是人非事事休。”一个“休”字怎生了得。细品来,令人泪下。更何况物非人也非呢。
人生有多少事是自己能够把握了的?
不想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