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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关三叠故人大雪孙喜玲承德 |
分类: 散文 |
之所以选择了远足承德,是因为这里有我的同窗好友。原本不想打搅他的,因为我不愿把自己的恶劣情绪带给任何人。知道这里有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就足够了。
可是宾馆总台服务员告诉我,他们这里只能住一天,明天放假。不止他们这里,许多宾馆都在放假。没有办法,只好往他的办公室打电话,在他的帮助下,住进了小冬沟招待所。
同学见了我很高兴,抱怨说:“你怎么不打个招呼就来了,做梦似的。不过你来的正是时候,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或者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大概老天爷觉得我是一个好人,特意让你来帮助我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感觉正好和他相反,我知道我来的不是时候,他一定也遇上了什么麻烦。
果然。
他的粉红色故事我曾在电话里断断续续地听过一些,美丽而浪漫。而今他品尝到了甜蜜背后的另一种滋味。想离婚又怕受舆论谴责,不离又割舍不下,眼下到了必须做出抉择的地步,却不知该走哪条路好。正夹在爱情与良心之间,忍受着进退两难的残酷折磨。
我为同学不惑之年的浪漫遭遇表示祝贺。开玩笑道:“我是‘人面不知何处去’,你却‘桃花依旧笑春风’啊”。同学对我讲述他的痛苦、无奈和困惑,说自己是那种离了爱情没办法活的人。说他宁愿忍受爱情的折磨也不愿过那种少滋没味的平淡日子。他没头没尾滔滔不绝地讲着,时不时夹一声沉沉的叹息,直到晚饭时分,才想起来问我,为什么大冬天的一个人跑到承德来。
我只好尽量轻描淡写地如实道来。我说我被命运又一次送进了死胡同。中央有令,行业报纸不许办了,单位态度暧昧,没有一个明确的安置意见。闹不好要下岗。我一个人好说,报社那么多人,说老不老,说小不小,都被撂在了半空中。辛辛苦苦干一场,落了一个无结果而终,令人心灰。单位的职工闹翻了天,我这个主持工作的副社长、副总编是泥菩萨过河,且上面不听我的建议,下面不听我的劝告,夹在中间两头受气,没有地方可躲,就到承德来了。散散心,顺便看看老同学……。
同学听着,眼睛迷离恍惚着坠入到自己的心事中去了,我知道他根本没有听进去。我说完了,同学心不在焉地道:“你那算个屁事,领导总会妥善安置的,怎么能不管呢?”接着就又讲起了他的事,说:“唉!这个女人,傻着呢,和个傻狍子似的。……”
我看过一部港台电视连续剧,剧中一男一女两位同事,各怀心事一起到酒吧喝酒,一边喝一边各讲各的心事,看上去聊得很热闹,但两个人的话题却互不沾边,谁也没有倾听对方的诉说,只是自己说给自己听而已。我想我俩正在上演这一幕。
第二天,在单位担任要职的同学,自有一大堆公事忙,我便一人来到了避暑山庄。
一场大雪过后,天空湛蓝透明,格外晴朗。园子里人迹稀疏,空旷清幽,茫茫白雪在阳光的反射下,十分耀眼。老鸹在树枝头嘎嘎地叫着,一种地老天荒的凄寂中有着令人惬意的静谧。四围山色苍茫冷峻,在冬日里展示出另一种风格的美丽。阳光明媚,温暖而和煦。有微风掠过时,树枝会在不经意间抖落下一些雪屑,银丝飞舞着给人的脸颊添一点冰凉。这是北方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一场真正的大雪。
在这样的环境里独步沉思,可说是瞬间里的快意人生了。竟管为求得这点精神的宁静要付许多的代价,但在你人生道路发生重大转折,心烦意乱、沮丧无奈的时候,能够拥有如此一刻,也觉得很值。
湖水冻结成坚硬的冰,被掩盖在了厚厚的雪层下面。看不到波光荡漾的妩媚和秀丽,多少有些美中不足。走过一座小桥,远远望见一年轻女子身穿大红金花软缎的清宫服装,正站在冰面上拍照。那鲜艳的色彩和古典的款式,和周围的建筑无比的和谐协调,在荒凉的冬日里尤显得生动亮丽。想象不出这座园子当年该是怎样的一付皇家气派,只觉得仅那湖光山色里有许多花红柳绿的丽人游走,便已美不胜收。
远处湖心中央被圈出一块来做了溜冰场,尚有一丝热闹的气氛。湖边上有一黑一白、壮大如驴的山羊拉着雪撬在那里等生意。断了半只角的白羊,扑闪着善良的眼睛,没有任何表情地和我面对面观望着。我弯下身捡些枯枝或抓一把雪喂它,它便津津有味的吃起来。不知怎么就觉得非常心酸。羊们很不幸,但它不知道自己的不幸,因为它没有思想。这是上帝对于所有不幸动物们的最大恩赐。我不如它,我知道心痛,知道无奈、知道无望和无助,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悲哀。因此我才会象一个疯子一般大冬天跑到承德来,为的是想通过长途跋涉来缓冲自己心头的压力。
我坐在湖畔的木条椅上,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愁肠百结,毫无意义地思考着。满池朽败的莲,在冰层上杂乱无章地构成了一幅“枯荷图”,恰似我此时的心境。
这地方我从前来过多次,记得就在这条长椅上,看过湖中的落日余辉,看过在暮色笼罩下充满神秘的园林景色,直到一弯新月挂在天空……。那时候还有着小布尔乔亚式的浪漫情怀;那时候自以为老了其实还年轻;那时候为了感情的纠葛也曾痛苦不堪……。
转瞬间一切的一切风流云散。时间对人生状态的改变是多么无情。这改变岂只是朱颜和青丝,岂只是昔日情怀的不再。
一生颠沛流离,如风中飘蓬,但无论处境多么艰难,始终不曾放弃过希望,为了假想中的美好未来和事业成功,不懈地苦苦奋斗,想着总有那么一天,所有的付出和努力终究会获得认可与回报。但我用我一生的履历证明了我的所谓追求,只不过是不前不后恰好紧紧地踩着失败的脚印,每一步都是一个无情的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无可逃遁。
远处隐隐传来了“阳关三叠”,古老的埙吹奏出来悠悠古韵,是那样的忧伤、凄婉、悲凉,充满了离情别绪。
“西出阳关无故人。”不出阳关就有故人了吗?这里所说的“故人”,准确的含义我想是指知交,指那种能与之倾诉衷肠并能够与你理解、同情、劝慰的朋友。身边但有这样的“故人”,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到这遥远的塞外来呢?连一个“故人”都不见,生活是多么的难奈。
这乐曲令我柔肠寸断,潸然泪下。
从山庄回来后已是精疲力竭,竟然很沉地睡了一觉。下午四点多,同学来看我。我对他讲述那支“阳关三叠”令人心碎的感觉。同学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拿起我的围巾一折一折的叠,叠好了抖开再叠,无限反复。我说道:“你玩什么不好嘛,干吗没完没了叠我的围巾?”同学道:“‘阳关三叠’吗。”
我和我的同学伤口不一样,但都很痛,是那种切肤之痛。我们没有多余的精力以及平和的心态给对方予任何帮助,只有在无人的角落,各自去添各自的伤口。
墨子见素丝而哭,为之可以黄可以黑;杨子见歧路而哭,为之可以南可以北。而生活在现代的我,恰恰觉得一个人可以黄可以黑,简直是一种天大的本领,圆滑、世故,无论时局怎么变化,都能够立于不败之地。而有一条可以南可以北的路又该是多么幸运,此路不通走彼路嘛。可以南可以北时,困惑在于不知道该走哪条路更好。这样的困惑虽然也很痛苦,好在还有选择余地。且无论进退都是路。所以真正该哭的不是可以南可以北,而是无路可走,甚至连回头路也没有。
我很佩服古圣贤的宠辱不惊。这样的境界自忖一生都修不到。唯一可以做但不一定能够做到的,就是尽量使自己看淡些想开些。
得失本是寻常事。
东方不亮西方亮。
这样的话谁不会说呢?。
也许世间唯一值得信赖就是时间。时间会淡化一切,会解开你所有的心结。而眼前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返回去,抬起头来,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直面惨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