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六、俏妇伺二夫始末

                   （题二：一个老兵的别传）

     我不迷信，不信鬼神，但我也作祭祀，甚至以愚昧的方式纪念我怀念的逝者。

     这天上午，我让老爹帮我用涂有金粉银粉的纸捏了一篮元宝，又带几炷香，和妻子一起到了我家后面最高的邙山岭上。在一块绿叶油油红薯地头，我环视了四周，见青野如碧，空旷无人，便和妻子说：“就在这里吧。”妻子把篮子里的纸元宝倒了出来，拢成一堆，我用打火机把香点燃了，插在我们用双手隆起的一捧土上，然后我对茫茫旷野像朗颂一样高声自语，先背了一长串称呼名字，他们有我已故的亲人，还有从前待我很好的已故的邻里长辈、生产队的老队长以及我在家乡的好友。背完一长串名字，然后高声放言：“我回来看你们来了，我啥时候也忘不了以前你们对我的关爱帮助，感谢你们呀！你们都安息吧！”说罢，我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妻子蹲着身把纸元宝点着了，口中念念：“你们都收下吧，安息吧。”一直待到火苗全熄灭了才离去。

     在下山返回的路上，我和妻子说：你刚才听到了吗，我在有个人的名字前还专门加上了“可惜可叹的”五个字？妻子问我那是什么人？

     我告诉她，是个非常聪明有才华的老兵。但是他家过去是地主，父亲是个博学的教书匠，懂英语，教给我过不少知识。老兵上学时成绩非常好，就是个性太强，常和同学打架。他初中毕业，1955年，正赶上国家实行义务兵役制，那时还不计较阶级成分，他验上了，分配在广州空军一个雷达部队。由于他聪明好学，很快就成了部队的技术尖子，经常在全区和全空军技术比赛中拿奖。可是后来部队讲出身成分了，他就提不成干部了，就让他超期服役，最后不得不让他复员回家了。从此我们成了好朋友。

     1962年冬，对我挺赏识的一位校长和我说民中要开英语课，他正愁着没人教。我就大胆建言让老兵来当这差事。校长说：听说过这人很聪明，可他只有初中学历呀，能行吗？我说：我经常见他在家翻英汉词典，听说他在部队把高中和大学的数学都自修完了，每年高考数学题他都能做。他读书基本是过目不忘的。校长说：那好，就让他来试试。

     我马上把这消息告诉了他。他很吃惊，然后连忙说：“怕是不行，我没怎么学英文啊，就是知道26个字母和军事教材上的几个关于雷达无线电的专用名词。”那时我刚18岁，他长我8岁，我说：“四邻八乡，瘸子里选将军，就属你了，我相信你能行！”他还是犹豫。随后校长让我把他叫去了，和他做了交谈后，校长也越发坚定了。老兵就这样被拉进了教师队伍，学校选送他到县里参加了一个短期英语培训班。结业评语是：基础虽然薄弱，但记单词能力非常强，将来会很有后劲。从此以后，他登上初中讲台。

     不久我参军了。临别前老兵给我讲了入伍要注意什么，还当面教我练习打背包，他依依不舍地送走了我。我们保持着通信。两年后，他来信告诉我，他想用英文写小说，就怕不好发表。后来我听别人来信说，老兵被选调到乡里一所中学教书了，他初中英语、数学教的都很棒，他教的学生经常在全县会考中得第一第二。我想，这在我意料之中。

     有一年我回老家探亲，那时文革还没结束。我打听老兵的情况，别人告诉我了个发生在他身上，令我无法理解又很传奇的事；前几年他和外村一个结了婚有了孩子的年轻妇女好上了。那女人长得精干利索，但丈夫长她十几岁，很不怎么地，可能是包办婚姻。自从认识了老兵，她就像丢了魂，不顾一切地爱他。他们先是暗里来往，以后发展到公开来往，三天两头跑到老兵家，帮做家务。以后他们就住到一起了，女人的肚子也大了。都知道她怀的是老兵的种。

     我挺惊愕，说文革期间能容得这事？村干部和一些老师都笑了，反问那怎么办？文革、阶级斗争闹得再热也挡不住公鸡母鸡压蛋，男人女人恋爱呀！天高地大，日头一落山，谁管谁往哪个被窝钻，又不是你们部队、上面机关。咳，民间啥事都有，有些干部瞎操心！

     我说学校不管？他们说，他书教的好，又不惹别的事，再说，他出身不好，也不好找对象呀！你领导上不帮人家找对象，还能不让人家自家想法儿？人家还参军保卫过国家，总不能让人家打一辈子光棍吧！人心都是肉长的，也都同情他，就都睁只眼闭只眼呗！乡下阶级斗争，多是整毛病多，人缘不好的人，有时就是扯扯淡。那回，我听了不少乡下男女私通的事，都浸浸有味当故事讲。

     又过了几年，我又回老家探亲。抽空我专程去看了老兵。进得他办公备课的窑洞，见到一个五岁多的小姑娘在写作业，他主动说这是我闺女。我连声说；“好好，愿她像你脑子那么好用，好好读书，长大了你就有了指望。”他说；“恐怕你都知道了，这都是命啊！她妈对我一直不赖。孩子生下来就跟着我。”我说：“日子嘛，就那回事，过吧，你要多保重！”

     前年我又回来了，一问，听说老兵患肝癌去世了。患病住院期间，他那一直未正式办过结婚手续的事实妻子（因为那边丈夫一直健在，今年快80岁了），几乎日夜都在医院照顾他，端屎端尿抹澡，直到他咽气闭眼。那女人眼泪都哭干了。只是送葬那天，她没出现在众人面前。人们说毕竟不是正式夫妻，她只好回避一次。但是过七，过周年，每年清明节，那女人都带着女儿来给老兵上坟烧纸。老兵的女儿中专毕业后，到很远的地方工作了。

     妻子听我说完这个真实的故事也长叹了口气：“唉——可怜可悲呀！在你博客上写写吧，纪念一下他。”

     于是有了这篇悼念文章。

     老兵你永远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