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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向/陈刚

(2021-03-14 16:56:41)
http://zryhl2020.bokee.com/507887417.html

《山西文学》2021年第3期

1

1996年夏天,李相虎第一次坐专车‍‌‍‍‌‍‌‍‍‍‌‍‍‌‍‍‍‌‍‍‌‍‍‍‌‍‍‍‍‌‍‌‍‌‍‌‍‍‌‍‍‍‍‍‍‍‍‍‌‍‍‌‍‍‌‍‌‍‌‍。 是泰丰化工厂派来的一辆微型皮卡‍‌‍‍‌‍‌‍‍‍‌‍‍‌‍‍‍‌‍‍‌‍‍‍‌‍‍‍‍‌‍‌‍‌‍‌‍‍‌‍‍‍‍‍‍‍‍‍‌‍‍‌‍‍‌‍‌‍‌‍。 从学校到郊区的化工厂有一路103公交,从城里出来经过一片蛙鸣如鼓的水田就到了‍‌‍‍‌‍‌‍‍‍‌‍‍‌‍‍‍‌‍‍‌‍‍‍‌‍‍‍‍‌‍‌‍‌‍‌‍‍‌‍‍‍‍‍‍‍‍‍‌‍‍‌‍‍‌‍‌‍‌‍。 但厂里为了表示重视,专门派了一辆车。 李相虎激动得腮帮子都是快乐的,一直咯咯地想笑。 太阳照进来,驾驶室里也染上了美好的颜色,和他的心情一样。 有一点喜悦,还有一点憧憬。

毕业那年正逢20周年校庆。 李相虎是校学生会主席,参与了一些会务组织工作,接待过很多校友。 有当县长的,当局长的,当厂长的,当科长的,最差的也是车间主任。 当然还有许多默默无闻的校友没有回来,或者没有接到母校的请柬。 但李相虎并不知道这些,他眼里只有校友们的风光。 他的同学也是。 就像他们都没有吃过榴莲,却感受到了榴莲的气息一样。 这种气息,就是成功的味道。

成功应该是个什么味道呢? 同学们想像不出来,就加剧了口头传播的神秘色彩。 局长,厂长,车子,司机,秘书。 光宗耀祖。 既抽象,又具体,还包含了一种递进的关系,就是领导越大越成功。 李相虎是个充满理想的青年,眼里闪现着赤诚的火光。 他也渴望成为校友们的样子。

和李相虎一起报到的,还有一群占地招工的农民工。 看上去很亲近,却都是一群陌生人。 工厂扩建占了长江村里的地,这群种地的农民就变成了工人。 手还是那双手,干的活不一样,差别就显现出来了。 以前摸锄头把顺溜得像耍蛇,现在握笔填表,就不利索了。

李相虎唰唰唰地填完了表。 他在学校练过庞中华,字迹清秀隽丽。 这些清秀的字上似乎也浮着他的梦想。 围观的人们发出哇哇的声音,那是羡慕的声音,赞扬的声音。 李相虎把得意藏在脸皮底下一微米的地方,很好听地笑了一下,转身拐进了劳资科。

劳资科长谈不易正捂着半边嘴巴在打电话,很抒情地说了半个小时,才用下巴示意李相虎坐,坐,坐。 李相虎刚一落座,又发现自己冒失了——因为谈不易并没有马上放下电话。

他只好拿着派遣通知书又呆坐了半小时。 只感觉谈不易的嘴特能说,是个能把死蛤蟆拽出尿来的人。 幸亏李相虎是个慢性子,这点随他爹。 他爹是个篾匠,编一只撮箕能费上两天工夫。 别人只要半天的。 慢是慢了点,但笨工出细活。 他编出的背篓、簸箕、烘篮、卷帘、淘窝,都有着匀称而密实的纹路,用上三五年都不变形。 农村人会算细账,花两天干的活可以管五年,与花半天干的活只能管一年相比,立马就显出高下了。 方圆十里,再没有篾匠了。

慢性子的人心细,心细的人爱琢磨。 李相虎终于从这绕来绕去的半边话里琢磨出了大概意思。 有人想让谈不易把一个女孩安排到厂办公室。 谈不易并没有直接表态,而是一竿子支开三丈远,开始讲厂里的苦楚,从建厂讲到项目扩建,讲到市场效益,讲到占地招工。 简直比给农民借粮还复杂,从撒种说到收割,要经过冬储春播夏育,才能秋收,结果是收成不行,哪有粮借? 东一葫芦西一瓢,一桩事硬是被他说成了三码事,最后还是落在那一桩事上面。

“机关里现在人多得塞不下了。 先不要急,慢慢来想办法哈。 ”谈不易这才挂了电话‍‌‍‍‌‍‌‍‍‍‌‍‍‌‍‍‍‌‍‍‌‍‍‍‌‍‍‍‍‌‍‌‍‌‍‌‍‍‌‍‍‍‍‍‍‍‍‍‌‍‍‌‍‍‌‍‌‍‌‍。

李相虎心里说,这个人说话挺绕,和我妈一样。 村里人说,他妈年轻时脾气暴躁,点火就着,但被慢性子的篾匠活生生给磨过来了。 譬如吃饭时有人说了笑话,别人都在笑,篾匠没表情。 等饭吃完了,他却突然笑得直打颤,像是有人在抠他胳肢窝。 所以,他妈脾气急也没用。 很多时候,她说一遍,篾匠说声好,没了下文。 再说一遍,篾匠又一声好,还是没下文。 交待一次事情,消磨一回性子。 只剩一张嘴巴急得像刮风一样,一会东南风,一会西北风。 时间一长,性子慢了,说话却变得绕了。 绕来绕去,只是想让表达的节奏和篾匠的反应合上节拍。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们是进了一家门,才变成一家人。

谈不易接过李相虎的派遣通知书,凑近了细看,很高兴地说,你们学校很好哇,培养了很多人才呢! 这个专业是你们学校里最好的嘛! 看你一表人才,还是学生会主席,肯定也是学校里最优秀的学生哦! 这么优秀的人才要安排个好岗位才行啊。 说得好像是金镶玉。 李相虎心里可激动坏了,寻思着会安排哪个管理岗位呢? 技术科? 企管科? 设备科? 调度室? 一肚子的想法在他心里头荡秋千。

谈不易眯起眼,认真负责地打量起李相虎。 又跷起四根手指头,在桌子上打起了拍子。 一会儿慢板,一会儿快板。 李相虎心里也跟着二黄八调的一阵乱响。 谈不易敲了一阵后,指头安静下来了。 又把嘴唇抿了几下,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说,刚才打电话,你也听到了,是不是? 那个人就是这个长江村里的支书女儿,想进办公室呢。 今年师范毕业的,不想当老师,想进厂。 难办啊。 今年毕业进厂的大学生多着哩。 他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同情。

听话听音,李相虎心里长出了茅草,刺啦啦的不舒服。 这和招聘时许诺的“管理岗位随便挑,三年培养成骨干”成了两码事,就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他的嘴动了动,也不知接个啥话好,嘟噜出一句:“谈科长,您看着办吧? ”再就剩下呵呵了,很局促的样子。

谈不易叹一口气,说:“像你这种情况,如果是三年前毕业,可以直接分配到车间当工段长; 如果是两年前,可以让你到车间干班长; 如果是去年,也可以安排到管理科室。 但是……”他又叹一口气,就这么半句,却没了下文。 目光也从李相虎的脸上移到了桌面上。

李相虎顺着谈不易目光里头的辅助线,看到了桌上的一叠表格。 笺头上写着:新工岗位分配统计表。 有电工,司炉,钳工,操作,化验,破碎,吊料,包装,转运,滤清,机修……满满当当的一页。

谈不易把表格调转方向,对准了李相虎,“选”。 就一个字,也不再言语。

李相虎端详了一会儿,把岗位工种在心里比较来比较去,还是花猫吃刺猬,无处下爪。

谈不易看他为难的样子,就咂咂嘴,说:“机修工最好,是机器医生。 你熟悉机械原理,又能看懂机械制图,了解机械性能,最合适不过。 还有,这个岗位有前途,出过几任副厂长……”谈不易说话,好比旧妇人解裹脚布,越扯越长。

李相虎嗓子眼儿里塞满了自知之明,早已怄得说不出话来。 档案被厂里从学校提走后,就回不去了。 等于李相虎没了退路。 现在所有的怨气正拍马加鞭杀过来。 人只要一赌上气,就忘记了事情的初衷,心里只会想着怎么气到对方才好。 同样是憋着劲和对方岔道。 有的人赌气挂在脸上,看一眼就明白。 有的人赌气放在肚子里,反而变得大度,沉稳,不易觉察。

李相虎指着新工岗位分配统计表,说:“不让您为难,就干这个吧‍‌‍‍‌‍‌‍‍‍‌‍‍‌‍‍‍‌‍‍‌‍‍‍‌‍‍‍‍‌‍‌‍‌‍‌‍‍‌‍‍‍‍‍‍‍‍‍‌‍‍‌‍‍‌‍‌‍‌‍。 ”他的手指头摁在了“焊工”这一栏上。 就像一块石头落将下去,没有溅起半点水花。 李相虎还是和进屋的神态一样镇定,看表面,瓜好像还是那个瓜,但瓤已经变了。

谈不易心里倒是一下凉了半截。 几个车间都在喊差机修工。 倒不是数量上缺人,而是那些机修工多半只会用扳手拧螺帽,换垫子,加点机油什么的。 简单的设备保养可以,有了故障就不行了,连图纸都看不懂。 设备坏一次,就得从厂家请人来修一回。 一是麻烦,二是时间上耽搁不起。 所以,大家寄希望能从这批大学生中招几个有素质的人来置换。 厂长老马也做了批示,要求劳资科“迅速落实,从学生新工中优选人才补充。 ”他刚才用手指头打拍子的时候,心里念的就是这本经。

谈不易哪里知道李相虎是在赌气。 只以为这个学生娃娃不明事理,不知道焊工有多苦,除了整天沉浸在一片电焊弧光中,其实前途并没有什么光明的。 他希望李相虎能“迷途知返”,也好遂了自己心愿。 于是,开始苦苦劝说,说着说着,居然生气了,站起身,气哼哼的样子。

“灯不挑不亮,话不说不明。 不把话说亮堂,你是不知道哪条道黑。 玩不死的电工你不选? 拽不死的机修工你不挑? 偏偏选个累不死的焊工。 你是有文化的人,这些话,你明白意思吧? 电工事少,舒服。 机修工,是机器医生,受人尊敬,拽着哩。 焊工最苦,累死狗。 你又不傻。 怎么连韭菜大麦都分不清呢? 这话不听,你可别后悔。 ”谈不易的脸憋得通红,摇头叹息。

李相虎心平气和地说:“话可不能这么说呢。 我喜欢焊工,兴趣才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我也喜欢管理岗,但不能选择嘛。 ”他心劲大着哩。 这话一出口,倒像是他在劝谈不易了。

谈不易黑着脸,丢下一句没用的狠话:“那你就干焊工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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