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宇                                      

【第七城一】

以前的每个星期五下午，或者是晚上，我都会坐同一路公共汽车，从二环路位移到一环路。经过一条河，一座桥，许多建筑。这些建筑在华灯初上的时候显得孤独而华丽，但是夜间刚刚出现的薄雾，会让它们格外谦逊。其中有一处建筑，从我见到它第一眼开始，到今天，它都是同一副模样。它没有灯光。尽管它很高，但是夜色总是首先将它仅存的高度销蚀，一直降到我们用肉眼就能辨别清楚云雾的轮廓的地方。这个时候夜色才刚刚开始。河对岸的灯光并没有能力与之抗衡，只能够在小范围之内释放自己的光彩。这锦江两岸夜色妩媚至极，廊桥的身影又是如此婀娜的卧在江水之上。

但是我同情这一座建筑。它是被遗弃在一环路上的孤儿。白天，风从它四面没有玻璃的窗户口涌入，而夜晚将它们堵住，封闭的空间如同一座蓄水的大坝，而闸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却只是安静的承受着这压力。任黑夜遗弃它，如同一个健壮的孤儿。

通常这一路公共汽车会在它的侧面进入立交桥，然后从各个方向面对它，最后背对它，和每一个行人的意愿相同，和每一辆汽车的终点站统一，和一车人兴致勃勃谈论即将到来的周末聚会的期待吻合。

但是你仿佛在同情这一座被遗弃的建筑。

你明明可以在九眼桥上瞥见落日在空的窗户洞中的孤影。你看到过漆黑的砖墙那些原始的形象。在它每升高十厘米的地方，有一层一厘米厚的水泥，它们都一样经历了风雨日照。只是它没有灯光。

那么你会如何对待一栋没有灯光的建筑。它是那样的浑然一体，没有深浅的改变，没有凹凸参差。

在我生活了十多年的资中城，如今有几路公交车。有一次下了火车已经是夜里，出了站口就是公交站，我上了尚有空位的末班车，安静的等待我对家乡夜景的想象。先是颠簸的一小段出站路，然后上了城南新修的干道。这些街景稀稀疏疏散落着灯光，偶尔有一颗星星超过了地面的亮度而映入眼帘来。玻璃窗关着，反射着车内无奈的日光灯。乘客陆续下车，影影绰绰。最后只剩下我一人。而还有一半路程才会到家门口。于是它成了我回家的专属车次。

我记得这是我小时候的愿望。我要有一辆大巴车，每天一个人坐着它穿越大街小巷。车顶要偶或碰着低垂的路边柳树，响声清脆而明亮，就像整个春天。

而这一路一个人坐着这辆N路公交车回家，夜色浓郁，却没有低垂的柳树，并且是一个冬天，响声只是我的呼吸和车轮滚动的声音。

什么时候我可以和春天一起回家呢，而不总是离家。

什么时候才可以和春天一起回家呢，而不总是冬天。

哪里会有最后一辆19路呢，我会不会执着的等待到第二天呢。在安静得诡异的东门，在爬满整面墙的爬山虎的旁边，你会不会安心的坐在修缮一新的灯光和墙面附近，看你的潺潺流水呢。

星期五，坐车回学校的循环往复，总有一次要去点亮孤独楼宇的窗户。然后成为锦江春色的夜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