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冬天了，先说个关于冬天的老笑话。

话说有个计划生育工作小组下乡，去了一个老农家。发现老农超生了好多娃娃，小组长就板起面孔，准备宣扬国策。老农一边踌躇着撮着双手，一边憨厚地笑着，说，“首长，您看吧，我也不是有意要违反政策。不过，冬天了，咱闲着也是闲着，呵呵”。

这不，我现在也是农闲时期，闲着也是闲着，就回忆一下这么多过去的冬天，咱都做过哪些值得记忆的事情吧。

很多个冬天，都在旅途。成家前，基本就是和民工兄弟们一起，扛着大包小包，挤在南去的火车车厢里面，回家看看爹妈。下火车第一件事情，多半就是开始买回程车票，或者操心回程车票。成了家，这冬天的去向就开始有两个选择：咱今年去看谁的妈？

出国前的那个冬天，我们决定去外地的岳母家过春节，顺便在回来的路上去南京玩玩。一切都如计划实行 － 年夜饭在一个饭店吃，然后整个大家庭初一初二互相拜年，去游乐园骑马 － 不料两岁不到的女儿开始发烧腹泻咳嗽，吃药也不能退烧，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只能临时中止去南京休假的行程，狼狈地半夜坐长途汽车回到上海，然后在医院里继 续我们的春节。要打消炎针点滴，孩子太小好动，从手臂上没法固定，医生说，只能从头顶上吊水。初听，我们都吓了一跳。然而，最后还是从孩子的头皮里插了 针，然后大人抱着孩子来固定。我和妻子轮流抱着女儿，白天黑夜，连续两三天头顶吊水，最后总算退了烧。这个难忘的冬天，就这么过去了。

接下来的两个冬天，虽然是穷学生读书没有多少钱，可是咱们有的是不值钱的时间和更加不值钱而且用不完的体力。冬天一到，考试一完，我们就发动汽车，打着方 向盘上路了。一天单人连续开十一个小时行程八百英里加一张两百五十美金的超速罚单就为了住一个便宜的宾馆的事情咱干过，七天双飞墨西哥海滨城市度假村三口 之家吃住机票接送全包才九百元的便宜事情俺们也碰到过，和三四十个穷学生们挤在一个最多应该接纳 10 个人的 Ski House 穿着牛仔裤去滑雪的湾区吉尼斯大全纪录我也创造过，还没少骚扰同学朋友们借住在他们的家里面去洛杉矶和波士顿闲逛。 反正，冬天一到，我们身体里面的旅行小虫子就开始兴奋。

当然，也有过按兵不动的冬天。有一年冬天，温哥华的雪下得不成样子，全城基本陷入瘫痪。我们住的公寓门外，积雪高达一米，如果有工兵铲，绝对可以挖个单兵 作战的战壕出来。车都停在车库里面，开不出来。幸好对面就是超级市场，我们走路过去买食品，街上也只有窄窄的一条道，供公共汽车勉强通过。我去超级市场， 问，有没有雪铲卖？店员笑笑说，早已脱销，估计两周后可以到货。想想两周后，肯定雪都退了，买雪铲有什么用，我也笑笑，说，那就不必了。打了电话，约了女 儿的小朋友们，带着塑料雪撬，我们就走到北温的一个大公园，在一个大斜坡那里疯玩了一个开心的下午。无数的大人小孩，都在一遍遍地拖着塑料雪撬上坡，然后 欢呼着笑着猛冲下坡，我们还进行单人和家庭比赛，看谁能滑得最远最酷。雪退的时候，我们还恋恋不舍。

也有过漫长难熬的冬天。刚从加州去西雅图的第一个冬天，用当地土著的话来说，就是令人 “接近自杀” ("almost suicidal").  本来冬天阳光就比加州少，然后天黑得特别早，下午四点半就基本全黑了。每天都是起早摸黑地上下班还常常下冬雨，把我这个网球迷生生地逼进了室内，百无聊赖 地天天投篮锻炼身体。那时还不喜欢也不会滑雪，天黑了哪里也去不了，除了朋友同事之间互相在家里办晚餐派对（实在是西雅图房价便宜，漂亮的房子既新也大， 多数人都是房主),  就是在家一部接一部地看 NetFlix 上借来的碟片，扎扎实实地把无数的经典老片都复习了一遍。那时，每次和加州朋友打电话，听到他们说，正在下午七点半的阳光底下，在草坪上踢足球或者遛狗， 都想冲过去踢他们的屁股。

更有过寒冷彻骨的冬天。不期然公司年底突然在一个周一的中午宣布大裁员，立刻翻滚着到处求职求人。为了面试联系方便，把手机改成了无限量通话时间的月费计 划；为了应付不可预期的未来，卖掉了很多暂时用不上的小东西，带着铺盖和基本生活用品搬到好心的朋友家暂住，其他个人用品也寄放在另一个朋友家；每天从早 到晚，就是投寄简历，准备面试，和寻找合适的工作机会，还要给所有人 － 尤其是关心自己的家人朋友 － 一个坚强轻松的笑容，虽然内心里面的伤痛，愤怒和困惑还在慢慢地愈合。失业的第一个月，感觉就像是自己生活不检点，得了强烈传染的梅毒一样，羞愧并且害怕 告诉别人自己的情况，越发觉得北风呼呼的冷；第二个月，得了高人指点，渐渐明白过来，这不是自己的错，或者不完全是。然后就在两个星期之内，收到两个 offer， 发现原来这个本命年的冬天，其实不太冷。

今年冬天，是个温暖开心的冬天。 原本的计划，是在家。可是人到中年，就逐渐明白，计划真的不如变化快。十月份的时候，我们就决定，这个冬天还是出趟远门，去东部。虽然和东部的朋友们都联 系了也打了招呼，但是也买了旅行保险，就怕万一需要取消。等到出门前两个星期，才真正确定这次行程，真的可能发生。

先去的费城，住在当年的邻居和高中同学的妹妹家。我上一次见到小妹妹的时候，她应该不过是十岁或者十一岁，然后我就出门读大学去了。所以脑子里面的印象， 还是个二十几年前的小女孩。到的第一晚，一敲门，开门的是个比我还高的女孩，声音和之前电话里面的一样，脸型和她姐姐也类似，可是和我脑海里面的那个小女 孩，还是反差很大，呵呵。后来在她家里看到了一张她们三个姐妹小时候的合影，才找到一些当年的感觉。自己身边有个已经上初中的女儿了，不得不承认，时间已 经过了很久了。同学的妹妹很细心，家里也布置得很漂亮，临走还收了两桶家乡的茶叶和美味防晕机的姜，真是家乡人啊。

然后去了 DC,  住在干妈家里。上次见干妈，是七年之前，也是住在她家。第一次见干妈，是十四年前，也住过她家一晚。我就和干妈开玩笑，我七年来看你一次，所以下一次我再 来，会是 2018 年。干妈给我们安排了一个任务，给她和家人烧一桌中国菜肴。我没有二话开心地接受了，第二天上午，就和干妈去了一个中国超市买了所有的荤素材料和调料，准 备第三个晚上的家宴。干妈很体贴，特意安排一个晚上，带着孙女祖孙两个去逛动物园，这样我和妻子就可以有一个晚上去过一个夫妻两人的晚上，我们去逛了逛街 也去 Georgetown 找了个意大利餐馆吃了顿晚饭。离开前的那个晚上，我们做了一桌的饭菜，煮了皮蛋瘦肉粥，和干妈和特意赶过来的干妈的女儿和她男朋友，一家人一起吃了一顿 饭，也提前给干妈过了一个生日。

最后一站，纽约。上一次来纽约的时候，也是个冬天，我还是个来找暑期工的穷学生，住在 Queens 一个女校友的半地下室公寓里面。那时她刚刚毕业，也还在找工作，没有多余的被子，所以我们两个一起去她的一个朋友那里去借被子。我还记得那个晚上，我抱着 刚刚借来的被子，我们一起走在纽约昏黄的街灯底下，边走边说。八年过去，抗战胜利。离开纽约的最后一夜，我们去校友的家里吃晚饭。那是个中城的高层，在哈 德逊河边。从餐厅临河看出去，可以看到对岸的新泽西万家灯火。我们举杯相庆的时候，我由衷地为她开心和自豪。另一个令人惊喜的是，校友的先生和我有很多共 同的爱好，我们相谈甚欢，我甚至有那种相逢恨晚的感觉。

到纽约的第一个晚上，和大学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刚哥一起吃了顿晚饭。我们上次见面，已有十余年。一见面，还是很亲切，虽然我们都有了中年人的身形了。我还记 得，大四的最后一个学期，我们基本上没有什么学业的压力了，就天天去打乒乓球。交大的乒乓球很有名气，我们寝室的另一个兄弟是在专门的乒乓球班受训，刚哥 和我常常在同一个体育馆看着这些极度彪悍的乒乓球手们发球削球，不可思议地在任何一个角度和距离都能接球。这几十年过去，我和刚哥再没有打过一场乒乓球。 吃完饭，刚哥陪着我们一家三口，在时代广场人流中，参观了几个著名的景观，才回家。妻子说，看得出来，你同学看到你是真的很开心。我说，可不是吗，他是睡 在我上铺的兄弟啊。

出发前，我莫名其妙地开始咳嗽，连续两周咳得日夜不安宁，头昏脑胀一句话都说不全不说，我一直担心，要是去了更加寒冷的东部，这可了得。喝了无数中药后， 又开了处方的西药，每天晚上和妻子一起祷告，才惴惴地上了路。虽然开始还是咳嗽，天气也确实寒冷，可是这咳嗽就奇迹般地渐渐地好了，感谢神感谢所有的朋友 感谢这个温暖的冬天。

－ 写于 2011 年 12 月 31 日，今年最温暖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