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枫

    儿子的婚礼酒会上，人家叫新郎倌讲话，他放着一大堆年轻人恋爱的故事不说，却给人家讲了一段他爸爸的事。也难为他，当着那麼多人，再说，这许多年了，到现在还记得。叫他一提醒，我倒是也想了起来，还真有那麼回事。

    那时候，他差不多五岁。有一天，我带他逛街。正兴致勃勃，却远远看见路边也有父子两个，父亲的年龄与我相仿，他的儿子，与我的差不多一般大。不同的是，我带儿子悠闲地逛街，他却带儿子在路边讨要。

    小孩子不知深浅，竟拉着我的手往前一指。“爸爸，看！要饭的。”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我相信，那个爸爸也一定听得到。

    我急忙掏出钱来。正要上前去，儿子却一把将钱抢了过去，往前紧跑。我记得，当时是跑着追上他的。我一把拉住他，没好气地把钱从他手里夺了回来。儿子不解，抬头望着我，一双无知的大眼睛里，已经委屈地掉出了眼泪。我的心紧缩着，却无心管儿子，竟自走上前去，弯腰把钱塞进那个孩子手中，拍拍他的脑袋，“乖，叔叔给你买糖吃。”我急急走开，却没敢去看那个同我一样年龄的父亲。

    待我往前走几步，才想起回头看儿子。小家伙，原地未动，正跟我怄气呢。于是，我也原地站着不动，看谁能怄过谁。其实，我养的儿子，我应该知道，他比我倔得多了。到底，还是我投降，回去哄他。

    也是我们父子之间早有的约定，凡事，不是因为我是爸爸就什麼都得听我的，是谁说得对就听谁的。记得有一次我跟他开玩笑，“谁说得对谁是爸爸。”就为这个，他还给我当了好几回“爸爸”。那是早先的话。

    我心里正为刚才的所见发酸，本不想解释。但我那个宝贝儿子，不说通他会一天都不离开原地。可话又不能在那里站着说，稍微动了动脑筋，还是我厉害，我用下一顿馆子的诱惑到底叫他卖了我的账。

    到了小餐馆坐下来，他第一句话就问刚才为什么把钱从他手里抢过去。看看绕不过去，我也只好把大人才能懂的话实说给他听。

    “我来问你，你拿了钱，准备给谁？”

    “给他爸爸呗”儿子回答。

    “那样，他的爸爸心里一定很难受。”

    “为什么？”

    “他心里一定想啊，‘你看，人家的儿子是儿子，我的儿子也是儿子，两个还一般大。可我还得从人家的儿子手里拿了钱去养活我的儿子’。你说他会不会这样想呢？”我问他。

    儿子低头想了想，好像服气，又好像不服气，抬起头来说，“那我给他的儿子。”

    “那更不行。那样他爸爸心里会更难过。他会想，‘你看，两个都是一样的孩子，我的孩子却得去接受人家的孩子的施舍。我这个爸爸算什麼呀？’你说是不是？”

    我认真观察着儿子。他点点头，好像是真懂了，可一抬头又是一个问题：“那为什么你去就不会呢？”

    我说，“这事只能我去，而且，只能由我来给他的儿子。因为我是个大人，大人给小孩子钱买糖吃是应该的。你说是不是？”

    这回，他狠狠点点头，真懂了。

    我记得当时给他讲了许多，大概的意思是，尽管这个世界上还有不公平、还有人需要帮助。可是，我们在帮助别人的时候，一定不要伤了人家的心。千万要在心里问一句，“人家会怎么想。”

    当时儿子说他懂了，可我一直不相信。一个五岁的孩子，不过听听而已，可是看他婚礼上那个侃侃而谈的架式，倒是真懂了。

    那个婚礼酒会上，我落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