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水兵散文创作的三大向度
(2009-12-07 02:20:20)
标签:
陈立红评论水兵散文创作向度南阳作家文化 |
分类: 文学评论 |
简论水兵散文创作的三大向度
文/陈立红
上周末回去办事,匆匆路过南阳,在火车站等车的间歇,拿到了水兵送过来的新著《南阳,从你美丽的源头》。而他前一天给我邮寄的那个签名本,至今还在茫茫的邮路上漫游。那天我坐的是K184,从南阳到北京要走17个多小时,我就躺在中铺上看书。在列车晃晃悠悠的摇篮里,可以忘掉烦恼心无旁骛地读书,仿佛与老友聊天一样,进行了非常深入的交流,时而震撼,时而感动,时而苦涩,时而沉思。我从他的作品中看到了南阳青年作家散文创作所呈现的新的气象。本文就水兵散文的创作向度与特点做一些分析。
《南阳,从你美丽的源头》是水兵的第三部作品集。全书分上下两集,上集又分仰望先贤、文脉相传、南阳南阳、乡村影像等4辑,下集又分自己的园地和文心相印两辑,加上序跋和后记共67篇,约28万字。装帧比较讲究,为目前图书市场比较流行的16开本和轻型纸印刷,厚厚的达320面,拿到手里确实很有分量,说厚重大气毫不为过。这些作品大都在水兵的博客上看过,现在在纸质的大书上重读,仍然感到生气逼人和新鲜,时时为他信笔写来的激情拷问所震撼、感动。书出版后,水兵在一篇博文里感慨说“好像被掏空了似的”。我理解的他的苦心孤诣,从他用心费神编辑到开本装帧和印刷,诸多细节都说明,水兵对“自家的孩子”格外看重并充满期望,这份认真和真诚尤为让我感动。
撇开书名先看其中的作品,我认为这部作品是水兵散文创作成果的一次集中展示和潇洒亮相,呈现出三大向度。一是乡土叙事,以“乡村影像”的描摹回忆来表达一个游子的苍凉悲悯的“望乡”情怀。二是历史文化写意,以“仰望先贤”的倾慕赞叹来抒写一个赤子的爱恨交加的南阳历史文化情结。三是性灵抒怀,以“自己园地”的激情挥洒来展现一个诗人的嬉笑怒骂的率性境界。
“向度”一词本来是一个物理学概念,是指物理量的递延具有一定的方向性,是一个“矢量”。后来,人文研究把它引入精神生活的梳理与建构,借用它来揭示思想流变的多向性与当代思潮的多元生态、主流趋势。这个词汇的流行大约起源于现代著名哲学家、思想家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1889-1979)的哲学名著《单向度的人》(1964年在美国出版,1988年大陆翻译,张峰译,重庆出版社,1988年12月第一版/刘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年2月第一版)。在这里,向度和维度是同一个英文单词(dimension)的不同翻译,过去在文艺批评界,向度和维度也经常混用,近两年来有所分野和扬弃。我认为,二者的区别还是非常明显的,有必要进行厘清。那就是,向度描述的是一种具有方向性的发展趋势,是动态的,或者说具有动能的。而维度则没有,维度是固定在那里的一条线,一个标准。王彦霞博士认为,“文学理论向度”是指理论生成过程中表现出的形态特征、倾向特点等,隐含着作家的世界观、方法论及其对文学功能、价值的不同认识,并决定着理论话语产生意义的根本条件(见其论著《文学理论向度研究》,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9年6月第一版)。著名文学评论家张炯进一步阐释,每个理论家如何根据他的世界观、方法论和文学观念,确定从什么视角切入文学研究,并把文学现象的哪些部分作为其理论阐述的主要对象,都会对文学理论向度产生一定的影响(见《评〈文学理论向度研究〉》,载2009年7月4日《文艺报》)。而我认为,文学创作向度,也应作如是观。因此,用向度来分析文学创作过程,是一个更有内涵的描述,更容易把握文学创作活动的本质和规律。
水兵的散文创作在这三个向度,均作了艰苦的努力和探索,都有不俗的表现。在第一向度的“乡土叙事”作品中,他对乡村影像的叙述与描摹,已经超越了其散文集《望乡》中稍显窄狭的个人化情绪和视野,已经挣脱了文人化、理想化以致简单化的泛泛感慨,转向更为真实、客观和从容的开阔叙述。疯子玉顺、呱哒三伯、戏子大妮、美人小英、被蹂躏的“乡下女孩子的花”,他们的遭遇、命运让人感慨万千,唏嘘不已。在《进城的向日葵》《进城的玉米》和《北大塘的夜市》中,他对乡村和农民或者农民工的观察,已经完全摒弃了高高在上的所谓文人知识分子的虚妄矜持,开始降低身段欣赏和赞美“劳动后健康的气味”男人的汗臭,因为它“臭得正道,臭得干净”。总体而言,这类作品都写得比较客观、扎实、生动、感人,佳作颇多,是水兵散文创作的长项。但也需要警惕自己诗人或者文人式的冲动,不大发议论,不虚构戏剧化情节,否则就容易削弱作品的真实性。真实是散文随笔的生命,一个细节失真,在读者那里,都有可能让作家全篇倾注的心血等于白费。在这一点上,散文与小说和诗歌创作有着根本的区别。
在第二向度的“历史文化写意”作品中,水兵处在仰慕先贤的虔诚视角和状态中,作品充满神往之情,史料丰富,钩沉自如,结构庞大,显示出有志于“文化散文”的雄心和野心。但是,阅读的艰涩感受告诉我,水兵在这些作品中的探索和尝试,与形成激动人心和震撼人心的文字力量尚有一定的距离。历史文化散文是比较难写的一个类型。它的困难在于作家如何把握和叙述历史文化事实,如何写出兴致盎然的情趣和不同寻常的发现,而不能是毫无生气沉闷冗长的历史概述或介绍。这就需要作家在写作前,必须对作品所涉及的历史文化进行深入研究并有所发现,找到恰当的切入视角,选择合适的叙事语言,否则,就容易掉入掉书袋的引述黑洞而不能自拔。倘若如此,作者写起来不会轻松,读者读起来也非常沉闷。说实话,“南阳”的历史文化博大庞杂,作品要想写好、出彩、耐读,确实很难。从水兵作品的文本来看,他从历史文化人物这个视角切入,应该说是一个不错的角度,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但是,新问题紧接着又出现了,因为每一个历史人物,如百里奚、范蠡、张衡、张仲景、诸葛亮、魏延、范仲淹、嵇康等,都有丰富绮丽的人生和不同凡响的业绩,在南阳乃至中国文化史上都有重要位置。因而,这些历史文化名人根本不可能像疯子玉顺、呱哒三伯那样的普通百姓容易把握和行文。这就要求作家必须对每一个人物进行深入研究,找到合适的细节,由点及面,才可能写出与众不同让读者眼前一亮的作品。写南阳当代文化名人,也同样如此。因为每一个人都是一本大书,不可能全部进行研究,必须找到恰切的视角,才有可能成文。水兵如有志于此,还需要进行更加精深的系统研究,才能更好地解读“南阳”这个过于宏大的主题。
就我个人的阅读兴趣来说,我更欣赏第三向度的“性灵抒怀”作品。水兵在“自己的园地”中激情命笔,率性而为,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活脱脱一个愤怒诗人的模样,写出了性情,写出了真诚,写出了品位,让人感动、钦佩。水兵早年写新诗,成绩斐然,后来转向散文。但写诗练就的视域的敏锐洞察、语言的激情张力、见识的率真犀利,在散文随笔中均有上乘的表现。读这些作品,透过字里行间,我能看见他伏案愤笔疾书的样子,笔尖在白纸上呼呼生出的风好像就响在我的耳畔。我知道他早就使用电脑,但我一直怀疑他的作品是先写在纸上,然后由夫人录入后再发到博客中。他的夫人吴守焕对他写作非常支持,这是最让兄弟们感动的。因为文学是个自我疗伤的寂寞的事情,挣不了钱,还浪费钱,如果家人支持,这个“隐痛”那个伤也就好了大半;如果家人消极甚至反对,这个伤不但好不了,二十多年过去后还会耿耿于怀。在我的印象中,水兵好像没有愤怒过,“总是笑眯眯的”(见周同宾《序》),显出豁达和仗义。但他在作品却常常愤怒,有时甚至怒不可遏,这使他的作品有一种少见的淋漓气势和无可置疑的庄严感。按照一般的创作规律,散文讲究冲淡、平和,但从水兵的创作实践看,愤怒不但出诗人,还出好散文。记得第一次在网上读到《悔恨从兹去》时,我一看副标题“告别牌场宣言”,自己先乐了,觉得水兵真会小题大做,文人不打牌了还搞个“宣言”。等到我看完文章,我却笑不出来了,而是陷入了深深的震撼和沉思。因为水兵这个“宣言”是认真的,而且是真诚而深刻的。因此,这就使作品获得了巨大的力量,他用对自己的愤怒震撼了我的心,我相信也会震憾和感染读者的心。除了愤怒情绪的激情爆发和黯然流露之外,水兵的作品还经常笼罩着自责或忏悔的氛围,《那些日子》对青春的怀想,《母亲在我的书房中》对母亲的歉疚,《城东城西》对生存的顿悟,都非常真切感人,水兵的赤子形象和率真襟怀也跃然纸上。
纵观水兵散文创作的三个向度,可以这样讲,第一向度的作品是水兵的生活,第二向度的作品包含他的理想,第三向度的作品是他的气质。这三种创作向度都有良好的生长性和发展趋势,问题的关键在受制于个人精力的限制。因此,在今后的创作中,水兵要想获得更大突破,要有所为,有所不为,选准目标园地进行精耕细作。需要注意的是,第二向度的历史文化题材作品是厚重有余而趣味不足,完善的办法是进一步进行专业性研究,这需要大块的时间作基本保证;这对生存压力颇大的水兵而言是一个比较难于跨越的障碍。第三向度的性灵抒怀一类作品是激情有余而扎实不足,改进的办法是激情写作理智修改,注意题材内容的审美和内涵挖掘;这对水兵而言并不是难事,只要把写作的节奏适当放慢一些,对作品内涵的思考再深入一些,应该就会有非同寻常的独特发现。比较而言,第一向度的乡土叙事类作品,应该是水兵的最擅长的品类。这可能跟他童年时期的生活积累有重要关系。著名文学评论家童庆炳认为,童年经验对作家而言是刻骨铭心的,必然会影响他一生的创作。童年经验基本上是一种心理效应,它是随人的年龄的增长和环境的变化而流动着、改变着,一个人在青年还是老年回顾自己的童年经历,其感觉和印象可以是很不一样的。童年经验的这种性质对作家至关重要,它意味着一个作家可以在他的一生的全部创作中不断地吸收童年经验的永不枯竭的资源(见《作家的童年经验及其对创作的影响》,载《文学评论》1993年4期)。水兵在乡土叙事作品中对同一事物的不同描述,也证明了这一点。这是水兵散文创作的宝贵资源,应该珍惜并进行更深入的挖掘,相信会有更多的新发现、新收获。
在上一篇关于水兵的评论《望乡的目光》中我曾说,在南阳作家群中,散文创作至少已形成三座山峰,这就是周同宾、周熠和廖华歌。因此,对包括水兵在内的南阳青年作家而言,如何汲取前辈作家的营养并找到超越自己的突破口,显得至关重要。两年之后旧话重提,我觉得仍有必要。不同代际的作家进行创作经验的传承和文学理想的赓续,是非常必要的,这是文脉相传和促进青年作家成长的重要途径。文学创作是一种个人色彩浓重的十分独特的精神活动,有论者指出,所谓创作经验根本就无法传授和模仿。我想这可能是从传授者的角度而言的,这道出了创作状态的无法还原和创作经验的难以描述。但这丝毫不妨碍一个悟性高的青年作家,从前辈作家作品的字里行间和谈话的只言片语,来发现和顿悟创作的奥秘。这需要我们用心体会和细致揣摩。在陀螺一样疯狂旋转的商业化社会,摒弃浮躁喧嚣潜入宁静深邃的创作和学习境界确实很难。这是考验作家心性的庄严时刻,跟修道一样,入则得道,退则得俗。
最后,再说一下图书出版策略问题。编辑出版这部著作,水兵倾注了很大的心血,从每个单篇作品来看,都是比较好的作品,从历史人物勾勒南阳文化风貌,到体验叙事描摹底层人物画卷,题材从历史到现实,内容庞博广泛,感情细腻深挚,视角灵动独特,确实非常难得。因为书名叫《南阳,从你美丽的源头》,我望文生义,就以为是一本比较纯粹的南阳地理及历史文化性随笔集,但拿到书一读,发现并非如此,而是“水兵散文随笔集”,这就使该书的特色显得不那么突出和明显。因为作品集出版艰难,再加上现在流行大书,所以出版作品集我们总是尽可能收入更多的作品。但作为一本图书而言,过于庞博宽泛的题材和内容,往往会淹没图书的特色。图书是商品,如果缺乏能够吸引读者的鲜明特色,该如何向读者推荐?换言之,在浩如烟海的图书市场上,如果没有特别鲜明的特色,该如何吸引读者和专家的注意力?这是值得我们都来思考的一个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