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奉那个在天空写字的人——评王方晨《快雪时晴》
(2025-07-21 00:04:31)
标签:
王方晨小说传统文化京剧书法 |
分类: 推荐 |
敬奉那个在天空写字的人
——评王方晨《快雪时晴》
李恒昌
来源:三秦都市报
读过王方晨的小说《快雪时晴》,老竹在北广场空书的身影总在眼前晃动——指尖在空中轻轻划拉,像在捞取水里的月光,明明什么都没留下,却比任何墨迹都让人记牢。
这篇小说最动人的,是把传统文化的重量,装进了一个普通人的人生褶皱里:柔佛巷的泉水、帆布厂的木案、阮阿庆的胡琴,还有那手“写了就散”的空书,说到底都是一回事——传统从不是博物馆里的老碑帖,而是活在人身上的精气神,跟着人经历背叛、伤痛、坚守,最后长成生命的一部分。
老竹的“空书”颇有一番耐人寻味。年轻时在帆布厂写书法,木案宽得像湖面,墨是家门口的泉水研的,字写得再好,总像“给别人看的”。帆布厂改成口服液厂,有人说他赌气,可看他在雪地里写“小梅”——那字随雪化了,却比刻在石头上还清晰。相伴十五年的贤妻亡故,他烧了所有字纸,改在空中写,人们才懂这“空”里藏着真意:文化若只盯着“留下什么”,就成了死物;真正的传承,是像泉水一样,流过手心,润了心,哪怕没留下痕迹,也算活过。
他的一辈子,都在跟“载体”较劲。年轻时觉得字要写在宣纸上,才算体面;中年明白,字写在心里,比裱起来更结实。就像柔佛巷的泉水,从老辈人传到他手里,没装在玉壶里,就盛在粗瓷碗里,可清冽劲儿一点没少。他拒绝调去文化馆,不是守旧,是知道文化得长在烟火里。街坊的唠叨、小泉的叮咚、帆布厂的机器声,都是书法的“墨”,离了这些,字就成了无根的浮萍。
连他的感情,都带着文化的影子。跟小梅分开那年,他没哭,只在雪地上写她的名字,字被雪盖了,心却亮了:原来伤痛能变成字的骨头。后来菊陪他过日子,不催他“写点能卖的字”,只每天去泉边给他汲水,那水桶晃悠着走过巷口的样子,倒比任何赞美的话都贴心。
泉水这东西真妙,既是研墨的水,也是过日子的水。文化和生活本就该这样,你中有我,分不出哪是传统,哪是人生。
阮阿庆的胡琴和老竹的空书,像一对老伙计。胡琴被人撅折,阮阿庆没骂街,在病房里空拉,像老竹在空中划字,都没“声响”,却比任何呐喊都有力量。
这让我想起巷口的老槐树,春天开花没人特意看,秋天落叶没人特意扫,可它就在那儿,把年月酿成了树荫,这才是传统该有的样子:不嚷嚷着“我很重要”,只悄悄融进日子,等人需要时,一抬头就能看见。
小说里的意象总在悄悄说话。雪下了又化,像人生的伤,来了又走,可雪地里写过的字,会变成心里的疤,也变成文化的痕。泉水流了百年,没刻意“传承”,却让老竹知道,什么该留,什么该放。
还有那只白鹭,从竹枝下走出时,像老竹的字活了过来——文化从不是硬邦邦的“规矩”,是能跟着人飞的,能落在寻常巷陌,也能飞向更远的地方。
合上杂志时,窗外正落小雨,忽然懂了老竹的“空书”。他写的哪里是字?是把传统文化的根须,扎进了自己的生命里。帆布厂的机器声、小梅的背影、菊的水桶、阮阿庆的胡琴,还有柔佛巷的泉水,最后都变成了他指尖的轨迹。
这大概就是传统与个体最妙的相处:人不用刻意“背负”文化,只需要认真活,文化自会像泉水漫过石头,在生命里留下该有的样子。
字写在纸上会黄,写在心里,永远是新的。传统文化的生命力,从来不在“留下多少物件”,而在有没有人把它当成日子的一部分,带着它经历悲欢,带着它走向明天。
这或许就是《快雪时晴》最珍贵的地方——它让我们看见,每个认真生活的人,都是文化的笔;每段走过的路,都是文化的纸。
什么时候,我也试试在空中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