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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山庄》——卧铺车厢

(2010-09-02 22:40:05)
标签:

小说山庄

卧铺车厢

文化

分类: 中西文化

【这是我去年为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小说山庄——外国最新短篇小说选》一书翻译的一篇苏格兰小说,原作题目是Sleepers,作者Anne Donovan。内容比较长,如果您打算看,一定要坚持读到最后......】

 

 

  “嗨,你好哎!”

 

 我看着这个年轻的女人拽着一个硕大的箱子倒退着进了车厢,疲惫不堪地倒在了下铺。“我晚上出去寻开心,差点误了火车。我没有吵醒你吧?”
 
 “没有,放心”
  
 她站起身来,打开一叠衣服。当她摘下帽子的时候,一头卷曲的秀发飘逸出来。

 

  “晚上真冷啊,跟波罗的海似的。想着赶快叫个出租坐上就好了,结果等了半天”。她在箱子里翻出了一条方格呢绒睡裤。
 
 “瞧这睡裤,大的赶上被单了,有点怪怪的吧?”
 
 我露出微笑:“看着挺好,肯定暖和。有时这卧铺车厢里还真挺冷的”。
 
 “我以前从不坐火车,一般都是飞来飞去。哎,我叫丽莎。”
 
 “我叫琼。”
  
 “我想你常坐这车吧?”
 
  “我一年南下伦敦好几次,我妹妹在这儿住。”
    
 丽莎又拿出一个“奇货可居”(Oddbins,译注:英国葡萄酒连锁店)包装袋:“想喝一杯吗?”
  
 “谢了,我刚刷过牙。”
 
 她把一瓶红葡萄酒卡在洗手池上的一个金属框内,解释说:“这样瓶子就不会滚来滚去啦,这叫苏铁(苏格兰铁路公司, ScotRail)酒架。”
 
 我躺下来,听着丽莎收拾下铺弄出的吱吱咯咯的动静。我已成了一个卧铺旅行专家,带行李要少,衣服要轻便,好穿也好脱,赶上太冷或太热用不着的时候就收起来。我出门坐出租去火车站之前能做的都做了,像洗澡、刷牙什么的,连睡裤都先套在里面,上了车就可以直接睡觉,用不着在黑漆漆的窗户下的小盥洗池忙活了。
 
 我一般旅行都不在周末,乘客不多,所以很少和其他旅客共用一个卧铺车厢。记得上一次我碰上一个同车厢的乘客,她肯定惊恐地发现我是个神经不正常的话唠,弄得她整晚没有睡觉,但也不好发牢骚。我肯定没有丽莎能说,她滔滔不绝地聊起了她在伦敦的工作和在格拉斯哥的家。她爸爸正在车站等着接她,她打电话告诉爸爸火车几点到达,然后又打电话给男友说她正在火车上,一切安好。
 
 我搞不懂为什么有人会不喜欢手机到了憎恶的程度。我喜欢手机,喜欢听火车上或者商店内人们拿着手机进行无关紧要的对话。

 

 “他们这里有12码粉红色的款式,你想要一件吗?”

 

 “5点17分的火车晚点了,我会晚到20分钟。”

 

 “一会见,宝贝儿!”
 
 他们似乎在用这种方式把埋藏在日常琐事中的爱情勾勒出来。这个世界真让人感到无奈啊,总是有这么长的时间我们无法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只有手机能够人们感到感到贴近了。
 
 丽莎说起她看在一个电影院看《音乐之声》,观众们都身着盛装,还跟着电影音乐唱歌。
 
 “真可笑,一排排的跟修女似的。”

 

 “人就这样吧?”

 

 她咯咯地笑出声来,问:“你真不想喝一杯?”
 
 “不了,谢谢。你自个喝吧“。

 

 “下次你到伦敦你得去看一场,银幕上有歌词,可以跟着唱。”

 

 “听着挺有趣。”
 
 我觉得就是没有字幕我还记得所有的歌词。朱莉还是小不点的时候,我们一起看过这部电影。她超喜欢那个唱“爬每一座山”(Climb Every Mountain)的修女,还把爸爸的一件老旧的黑西服改成了头饰,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莫妮卡修女”。
 
 “我女儿有一次打扮成修女去参加了一个化装舞会。” 
 
 “太酷了!”

 

  “在去舞会之前,她在一个酒吧和一个伙伴碰面,一起喝百加得清风酒(Bacardi Breezer),当时注意到有个男人一直盯着她看。她搞不懂这个男人当时想什么,是因为以为她真是一个修女惋惜,还是就是喜欢她。”

 

 丽莎笑了:“你女儿多大了?”
 
 “32岁了。”
 
 “天哪,和我一个年龄啊。真不敢相信我32岁了,还觉得自己是17岁左右呢。我本以为现在自己应该不那么天真了。”

 

 “我觉得你永远会保持这份天真,我是说心里面,只是年龄在长。”
 
 行进中的火车把我摇进了浅浅的梦境,不时地被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响打上标点符号。我现在已经习惯了,但在第一次乘火车的时候,我本以为卧铺应该像一个摇篮,轻轻地把我摇进静静的夜幕之中。没想到走走停停的火车,总是粗鲁地打断我的梦境。这大半夜的,为什么要停车呢?是到了什么地方,还是等着给另外一辆火车让路?
 
 在朱莉还是个娃娃的时候,半夜常常醒来,也许是长牙难受,我就领着她走来走去,站在窗边望着夜的的沉静。我们的房门外一盏街灯在篱笆上洒上冷冷的白光,但是从不会感到孤独,因为她和我在一起,也因为在陌生的夜里我们俩自有不眠的道理。当她终于睡去,我会感到某种失落,凝视着在小床上熟睡的她,我的屏住起伏的呼吸,把眼睫毛当做羽毛一样轻轻地扫过她的面颊,想要她转过身来睁开眼睛。每当听到女人们说起夜里孩子们熟睡后的美妙,我总是言不由衷地附和她们:
“是啊,终于能好好的睡一晚上真是太好啦!”但是,这里有一个间隙。

 
 小心间隙。

 

 这个间隙就是我所说的和我所想的事情之间的距离。当然,我希望她睡个好觉,只是——只是我不想失去我们之间的亲密。也许,要是我能睡在她的身边就好了。这在今天已经不算什么,但是在当年还是令人侧目的糗事,而且她爸爸也绝不会允许她睡在我们的床上。
 
 “小孩应该自己睡觉。”
 
 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哪个孩子习惯自己睡觉。没有例外,也许除了神父,还有修女。
 
 我们三个小家伙睡在厨房,晚上拉开的沙发床。爸爸妈妈睡在不远大床,也是一个折叠床。两个哥哥睡在厨房前面的屋子。如果晚上醒来,你会发现自己偎依在哥哥姐姐的身边,倾听爸爸妈妈呼气和吸气声,看着壁炉里小火苗闪烁的鬼影。
 
 丽莎轻轻地打起了鼾。火车像是停了很久很久,时间似乎已经停滞。我挪动到床铺的一段,揭开窗帘的一角,擦去玻璃上一层白脆的冰碴。在我凝望的视野中,这个空荡荡的火车站就像是世界的尽头。哦,这里是卡斯塔尔斯镇。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火车在这里停了下来。
 
 在我的孩提时代,这里是鬼怪出没的地方——一所国家精神病院。大点的孩子经常拿卡斯塔尔斯镇上跑出来的疯子的故事来吓唬我们,说这些疯子在朦胧的夜幕中游荡,就藏在不远处的小屋里,等着捕捉我们。
 
 丽莎睡熟了,翻了个身,呼吸轻微的像个孩子。
 
 我哆里哆嗦地钻回到被子下,再加盖上一个羊毛毯。我总是搞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多给些被子,这是大冬天啊。

 
 我第一次带着朱莉乘坐火车卧铺还是在她6岁的时候。她看上去那样兴奋,我以为她根本睡不着觉。结果,火车还没有离开格拉斯哥中央车站就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到了伦敦欧斯顿车站还没有醒来。我敢肯定她对夜间旅行完全没有概念。我记得自己一直不敢合眼,担心她会太冷,轻轻地给她加盖了一层被子,没有吵醒她。
 
 对于孩子们,人们总是有那样多的担心,怕他们半夜里呼吸被憋着,怕他们感冒,怕他们出事。就算孩子长大也一样担心,只是担心的内容不一样罢了。我觉得我的一生都在等一个这样让我提心吊胆的电话。
 
 当这个电话来的时候,我几乎没有意识到,因为电话那一端传来的是她的声音。我本来一直觉得这样的电话应该是照看孩子的阿姨打来,或者是从学校、医院、警察局打来的。不应该是她的声音,听起来一切正常,只是稍微有点点颤音。
 
 “妈,我身上长了个瘤子。”
 
 我的身体有很多毛病。生在长在这个贫困而又霉气的小地方,父母和祖父母一生辛苦劳作,过活艰辛,我身体不好也不足为奇。我没有足够的钙片、阳光、维生素C,接触了过多的烟尘冷雾,所以没有今天的孩子们都应该有的那样健康体魄。可是朱莉不一样,她得天独厚。她的皮肤如桃子般的鲜嫩,头发柔软靓丽,个头比我高出很多,身体也比我结实。她就在12岁的时候补过一次牙,记得牙医告诉我她必须补牙的时候,我哭得很伤心。我责怪她的朋友,就是她妈妈给孩子们每天吃很多甜丝丝的东西和冒泡泡的饮料,现在要补牙了,留下了终身印记。可是自此,我和孩子的爸爸的关系就一天比一天冷,他说我对孩子过分关心了。我说对自己的孩子永远不会过分,如果你觉得过分,肯定是你自己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摔了门走开了,后来才知道他去会情人去了。
 
 “是恶性的。”
   
 朱莉的头发是金色的,丝绸一样光洁,尺子一样笔直。10岁时头发已经齐腰了,每两个月稍微修剪一下发梢。他爸爸觉得我应该把孩子头发剪短一些,她已经上四年级了,学校有虱子在蔓延,每天晚上都要花1个小时梳理。

 

 “我不在乎花一个小时”

 

 “可是这样对朱莉不公平。”
 
 我一边给她讲故事,一边在她的头发丛中一段一段地仔细搜寻,在一碗水中把梳子上的每一个齿都清洗干净。每当我找到一个小生物时,她都很着迷,一定要用一个放大镜看看它到底是什么样儿。
 
 “它有张小脸,正在盯着我看呢!”

 

 我确实问过她是不是愿意把头发剪短一点,还告诉她修女们在进修道院立誓的时候会剪短头发,可是那时候她想当一个公主。

 

  “如果把头发剪短了,帅气的王子就不能顺着长长的金发爬到塔上来救我了。”(译注:这是格林童话中“长发姑娘”的故事)
 
 列车卧铺上的枕头又薄又硬,感觉这床也比我刚爬上来时窄了些。有很多与列车卧铺有关的浪漫故事,我想起了多年前看过的电影,加里•格兰特(Cary Grant)就在美国列车上的一个柔软的卧铺上邂逅了一位金色女郎,那种希区柯克(Hitchcock)最喜欢的性感美女,可是在这种地方谁能真的做爱呢?也许有幸碰上加里•格兰特,或者你还年轻且在热恋之中,在哪里都可以做吧。
 
 朱莉是在波洛克公园(Pollok Park)的一棵树下孕育的。我们没有钱出去蜜月旅行,所以就暂时躲开七月酷暑下打不开窗户的租屋,当旅游者一样在格拉斯哥游玩了一周的时间。我还记得那天蓝天绿叶的颜色交织在一起,他的脖子上还有游泳池水氯化物的气味。他笑我傻怎么会这么肯定就是那一天,婚后的那一周我们在一起做了那么多次。可是我坚信就是那一天。一次出去散步路过这里,差点就告诉了朱莉,幸亏理智占了上风,一个家长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地说这种儿童不宜的事情呢,我们得保护孩子们的心灵。

 

 我们从不觉得孩子也会保护我们。朱莉打电话告诉我她检查出了肿瘤的时候,医生已经在她身上最纤弱的部位扎了针。她躺在窄小坚硬的床上的时候,妈妈没有在她的身旁攥着她的手。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会来陪你的。”
 
 “妈,我不想吓着你,要是良性的,你不是白白的担惊受怕吗?”
 
 不,不会白白担忧,不会的——为了你,为了你,我亲爱的。
 
 我母亲的那一代人忌讳说病情,提起来的时候总是要压低声音,窃窃私语一般。今天的人观点不同了,他们认为了解真相是好事,可以负责任地面对病魔。医院候诊室内的宣传小册子里建议我们每个月都做个身体检查。超级市场货架上有粉红丝带抗癌饰品,杂志上不厌其烦地介绍各种风险和概率,治疗方法及预后措施。
 
 如果可能,我会竭尽所能不让朱莉经历这一切。为了她,我愿意放弃我的健康、我的生命,我的所有。在有关为人父母的名言中有这么一句:你情愿自己经受痛苦也不愿看到你的孩子经受痛苦。这话虽然是老生常谈,但说得真实在,真的。
 
 在框里哐当几声响过后,火车回复了活力,启动后逐步加速走了起来。寒气袭鼻,浸过的羊毛毯的层层叠嶂,直冷到我的骨头里。听着一团团雪花飞来敲打玻璃窗的声音,想象着铁轨就如同没有尽头的梯子,无限地伸展,穿过寂静的银白色世界。我知道火车肯定是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在蜿蜒曲折中行进,在陡急的弯道我甚至感受到从一边另一边的撼动。但在我心目中,这段旅程就是一条直线。
 
 7点过后,列车服务员用一个扬声器喊醒了我们,费力地把被丽莎行李堵住的车厢门推开了几英寸,用手塞进一个纸袋。
 
 “哎,我说,这是什么…”丽莎问道。

 

 “早餐”

 

 “早上好!”,我倚在床边上说。
 
 丽莎揉着眼睛,挣扎着坐起来。还穿着方格呢绒睡裤,乌黑的头发在身后拴成了个马尾辫。这样看上去她好小,好像只有12岁。
 
 “咦!已经天亮了?”
 
 “差不多了。”
 
 她打开纸袋,审视里面有什么好吃的。

 

 “你不来点茶吗?”

 

 “我对‘苏铁’茶过敏。”
 
 她吸了一口茶:“像是焦油,不过,这样我就彻底醒了。”

 

 “纸袋里面应该还有橘汁。”

 

 “真有,看来你熟门熟路啊。”
 
 我整理好床铺,从箱子里取出干净衣服穿上,拿出小镜子梳理头发,用凡士林润滑一下嘴唇。丽莎坐在床沿,往脚上套粉红色的小兔子形状的拖鞋,拖鞋上有两只夸张的兔子耳朵向前方伸展。她拿起昨晚被她仍在地上的乳罩嗅了嗅,
 
 “一股烟味,可我还得戴着这东西,到家再换一个。”

 

  “那里没有干净的了?”我指着那个大箱子问。

 

  “都是脏衣服,还有给我的侄女侄子们的圣诞礼物,有5份呢。你女儿有孩子了吗?”

 

  “没有。”

 

  “结婚了?”

 

 “她有过一个男友,在一起住了一阵子后,一年前就分手了。”

 

 “我妈老是催我抓紧这事,我告她说时间还早呢,急什么。不过有朝一日还是我还是想要个孩子。”
 
 她的手机响了,是那种尖利刺耳的铃声。
 
 “嗨,老爸。太酷了,马上见!”
 
她匆匆换上衣服,我最后又检查了一遍我的包,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落在被单和被子之间。我小心翼翼地从上铺蹭下来,看见丽莎在车厢门内侧的镜子自我打量,还一边嘟囔:
 
 “哼,其实,我老爸也不会在乎我是什么形象。” 
 
从镜子里,我看到了一个可爱的但凌乱的年轻女人,还有一个整洁、单调但不那么年轻的女人。

 

丽莎摆了个姿势,哼起了“爬每一座山…”,然后就卡壳了:“咦,想不起来那首情歌怎么唱了。”
 
我们下车时,一个一个衣冠楚楚的60岁上下的先生从丽莎手中接过了箱子,当他感受到箱子的分量时,脸上抽搐了一下。
 
  “我的天啊,丽莎,你这里装的是砖头吧?”
 
丽莎跳到老先生的身边,他们互相拥抱起来。我在他们旁边徘徊,扫视着整个月台。丽莎抽出身来,拉起我的胳膊。
 
  “爸,这位女士和我在一个卧铺车厢呢。”
 
  “愿上帝对她发慈悲,要是你像平时那么滔滔不绝…” 他伸出了手:“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愿搭个便车和我们一起走吗?”
 
 “不了,谢谢。我等着见我女儿。”
 
 “这次记着去看那个电影啊!”丽莎跟着爸爸,爸爸推着行李走着,她比爸爸还高。
 
 月台上人群渐渐散去,我看见了她,穿着绿色的大衣站在检票栏杆后面,脸的下半部埋在了深蓝色的头巾后面。我想象她的眼神,伤感,蒙上了蓝灰色阴影。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突然发现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承受女儿正在经历的苦痛,这份我们必须共同面对的残酷现实。我提起大旅行袋,像滑冰一样穿过车站光洁的地板,向她移动着靠近着。
 
 “妈!”

 

 我抱住朱莉,我们紧紧相拥,原本厚厚的冬衣在我们中间挤成薄薄的几片绢帛。周围嘈杂的声音渐渐淡去,我似乎可以隔着衣服感受到她的心跳。我们挽起胳膊,沉默地加入了熙熙攘攘正在赶路的人群中,朝着拱形的出口走向暗淡的冬日之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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