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四海游记 |
国内书市上流行“带着一本书去巴黎”,我在法国却没有看见多少中国游人真的拿这本书逛街。不过我在柬埔寨的暹粒确实看见有法国游人拿着一本中国人写的书朝拜吴哥寺(Angkor Wat)。这是一本早在1903年就已经翻译成了法文的书,法语书名是Mémoires sur les coutumes du Cambodge,原作者按照法国人的拼法是Tcheou Ta-kouan。译者是大名鼎鼎的法国探险家Paul Pelliot(1878年5月28日─1945年10月26日)。Paul Pelliot有一个中文名字叫伯希和,除了精通汉语以外,还通晓英语、德语、俄语、波斯语、藏语、阿拉伯语、越南语、蒙古语、土耳其语、吐火罗语等。Mémoires sur les coutumes du Cambodge这本书并不是原文简单的翻译,而且伯希和加上了自己研究的成果和详细的注释。上个世纪20年代在巴黎师从伯希和的中国学者冯承钧将这本法文书又译为中文,自此许多中国人才意识到Mémoires sur les coutumes du Cambodge其实就是成书于1297年的《真腊风土记》,Tcheou Ta-kouan乃是元朝地理学家周达观。我在吴哥古寺向小贩讨价还价,花了6美元买到了一本小书,里面就收有这篇只有8500字、写在700多年前的旅游专著。
一说起“真腊”,我先想起毛泽东那首气吞山河的《沁园春·雪》有一句“山舞银蛇,原驰腊象”。这句诗中的“腊”字令人费解,时任中国科学院院长的郭沫若先生“腊象”可解释为雪后的秦晋高原如真腊的大象奔驰。而古典文学大师周振甫先生则以为“腊”可能是“蜡”之误,取白蜡之白,状雪后的山姿如奔驰的白象。山和原、舞和驰、银和蜡、蛇和象,模状、比喻、对偶工整,用字严谨。其后毛泽东果然接受了改“腊”为“蜡”的建议,“蜡像”不是“腊象”,郭沫若先生文史知识过于丰富,又热爱领袖心切,于是把毛泽东的一个笔误“腊”解释成“真腊”,未免牵强附会,出了个小小的洋相。
那么到底什么是“真腊”呢?周达观在《真腊风土记》中开宗明义:“真腊国或称占腊,其国自称曰甘孛智。今圣朝按西番经,名其国曰澉浦只,盖亦甘孛智之近音也。”
看来“真腊”只是中国人的说法,而当地人自称“甘孛智”。在那个时代,中国人自视甚高,对于外国如何称呼往往随心所欲,如果外国人不懂汉语,所以也未必在乎中国人如何称呼自己。比如说中国在隋代以前一直称东部海上的邻邦为“倭奴国”,简称“倭国”或者干脆一个“倭”字。“倭”是什么意思?东汉许慎著《说文解字》的解释是:“倭,顺儿。倭与委义略同。委,随也,随从也”。公元57年汉光武帝授给倭王“汉委奴国王”金印,表达了主仆关系。当时的倭国人不懂汉字,好几个“倭王”还争先恐后地要求得到“汉委奴国王”的册封。后来“古倭奴国也后稍习夏音,恶倭名,更号日本”。书归正传,成书于公元5世纪的《后汉书》在《南蛮西南夷列传》提到一个叫“究不事”的蛮夷,“究”字在古音中接近kiu(日语借用古代汉音,“究”字到现在还是念kyo),而“不事”对应“孛智”,所以“究不事”应该就是后来元朝人周达观提到的“甘孛智”或者“澉浦只”。此后仅仅过了一个世纪,其名不扬的“究不事”就在史书中成了堂堂正正的“真腊国”。成书于6-7世纪的《隋书》中介绍了四个“南蛮”,其中就有“真腊”,却再没有提到“究不事”,更没有提到为什么“究不事”变成了“真腊”。此后《旧唐书》、《新唐书》、《宋史》、《明史》皆有真腊传。“究不事”到底为什么变成了“真腊”?其中缘由,至今学界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古“究不事”国人从未如倭国人一般“习汉音”,想来不会“恶”“究不事”这个名字吧!值得注意的是,周达观在《真腊风土记》中提到“真腊国或称占腊”,而伯希和在翻译注释《真腊风土记》的时候又提到
“真腊”有时也写作“真蜡”。“真腊”中的“真”、“腊”二字分别可以用“占”、“蜡”代替,充分说明“真腊”是某个外来语汇的译音,而不是像“倭奴”一样是蔑称。“人人可编辑”的维基百科上说“真腊”是
我倒是对“真腊”的来源有一个大胆推论,但这还要先从“甘孛智”说起,而说到“甘孛智”又要追溯到古印度。“甘孛智”本是梵语(印欧语系印度语支)Kamboja的译音。Kamboja在印度经典《吠陀经》(Veda)中有记载,本是公元前5世纪释迦牟尼时代古印度的16大国之一。Kamboja的中文译法五花八门,可以见到的有“剑浮沙”、“甘菩遮”、“剑洴沙”、“剑菩提”等。 “吴哥”(Angkor)一词也源于梵语Nagara,表示都市。我在吴哥古寺旅游时与印度同事相伴,他对古印度文化有所研究,每每看见古寺上的文字、符号、浮雕都感叹似曾相识。可以推定,
西哈努克说得不错,自古至今中国从来不在乎外国人称自己为China。正如柬埔寨的名称来源梵语的Kamboja,China这个词也来源于梵语。梵语中的Cinasthana和Mahachinasthana都是皆为古印度对中国的称谓,而且西方语言中的Chine或者China都起源于梵语Cinasthana或Mahachinasthana。梵文Mahachinasthana中的Maha是“大”的意思;“sthana”读作“斯坦”,乃“国土”的意思(现在西亚、中亚有很多叫“斯坦”的国家);如果按一般推测china是“秦”的译音,那么Mahachinasthana就是“大秦国”的意思。唐玄装取经归来在公元646年写成了《大唐西域记》。书中写道:“大唐国来请求佛法。王曰。大唐国在何方。经途所亘去斯远近。对曰。当此东北数万余里。印度所谓摩诃至那国是也。王曰。尝闻摩诃至那国有”。这里唐玄装把古印度对中国的呼称Mahachinasthana音译成了 “摩诃至那国”。我认为,对于当时的印度人来说,凡是在其境外东方、北方的地界都可以被称为“支那”,正好比中国人把西方、南方的外国统称为西夷、南蛮一般。这样,这个“Mahachinasthana”的概念不仅包含了现在意义上的中国领土,而且包括了在中国南部的一些小国,其中很可能就有“究不事”。换句话说,“究不事”也有可能被称为“china”(今天的柬埔寨确实是“印度支那”的三国之一)。是不是作《隋史》的史官道听途说,把china听成了Tchen-la,写成“真腊”或者“占腊”,就此当成了就是“究不事”的专有名称?
这是我对“真腊”来源的一个推测,没有真凭实据,但却是走在吴哥古寺的残垣断壁中读《真腊风土记》产生的灵感。各位有机会也不妨带着这一本书来真腊体验一下,这里是世界上少数几个凭中国护照不要签证就可以进来的地方。
翟华
2006.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