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几十年前父母吓唬哭闹不懂事的孩子会说：“再不听话大灰狼就来了啊”。时过境迁，中国社会和生态环境都有了变化，现在中国父母可能不会再用子虚乌有的“大灰狼”来震慑孩子了。但是在我工作的菲律宾，那里的父母亲用来规范孩子行为的经典句式经过了100多年到现在依然没有变化：“你要不听话，我就把你送给‘孟买5-6’！”（If you do not behave, I will give you away to a Bombay 5-6）据当地人说，有菲律宾国父之称的菲律宾反抗殖民主义侵略的英雄何塞·黎刹小时候（19世纪末）的父母就曾这样训诫过小黎刹。到了现在，我在我的单位做过小调查，十几位菲律宾同事中都记得小时候听到父母说过这句话，而且自己为人父母之后也同样会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那么什么是“孟买5-6”呢？在菲律宾的语汇中，“孟买5-6”泛指活跃在菲律宾乡村和集市上的一些来自南亚次大陆（包括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等国）的施放高利贷的钱贩子。这些人一般是男性，有的年龄很小，只有15岁上下，年龄大的也只有20多岁。他们被称为“孟买”是因为他们中间的绝大部分钱贩子来自印度，也因为孟买是印度最具知名度和代表性的金融重镇，所以菲律宾人就把钱贩子统称为“孟买”。至于“5-6”则是指高利贷的残酷盘剥，如果你借了5个比索，那么一周后就需要还6个比索。换句话说“孟买”钱贩子贷款的周利率达20%。

“孟买5-6”这么高的利率，谁会去向他们借钱呢？“孟买5-6”的顾客主要是菲律宾乡村集市上的小商小贩，他们有的卖烟酒杂货，有的卖蔬菜水果，还有的卖鸡鸭鱼肉。他们都是小本经营，很多鲜货需要当天进货当天销售，所以100美元左右的进货周转资金就是必不可少的。由于正规商业银行贷款不仅手续繁杂，而且需要信用担保，所以对这些没有文化也没有值钱的东西作抵押的小商贩来说，商业银行的贷款尽管相对利率较低，还是可望而不可及。他们连银行账户都没有，贷款申请表都不可能看懂，更不要说满足贷款条件了。而且这些正规银行也不屑于作这样的小额贷款业务。因此“孟买5-6”就应运而生了。“孟买5-6”的贷款政策灵活方便，贷款额和期限取决于双方的面子和信用，没有任何担保或者书面承诺。钱款一旦贷出，“孟买5-6”第二天就开始骑着电动自行车子街串户收取利息。由于借钱的小商小贩都是当地人，飞不走也跑不了，最多是推迟还款期限，“孟买5-6”的贷款风险其实是很小的。尽管如此，为了把风险降到最低，“孟买5-6”对顾客也还是很挑剔的。他们在市场上走一遭，就可以观察出理想的“好顾客”——有自己的店面（相对于路边推车的小贩而言）、货架上货物充足、顾客络绎不绝，最好店主是一位女性。在“孟买5-6”的眼里，菲律宾女性里里外外一把手，说话算数又爱面子，贷款风险远比那些喜欢喝酒斗鸡有些游手好闲的菲律宾男人要小。瞅准了一个理想的顾客，“孟买5-6”并不是直接了当地去问人家要不要借钱，而是拿着一些从中国城买来的畅销小商品，比如雨伞、毛巾、床单、小电器什么的问要不要进货，警惕的摊主马上会说：我没有钱。只要有了这句话，“孟买5-6”的生意就成了一半了。他们马上会说：没关系，我的货物美价廉，而且我还可以借给你钱，等你买了货赚了钱再还给我不迟。

既然“孟买5-6”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菲律宾乡村的金融需求，为活跃市场发挥了正规银行所不能也不愿承担的作用，那么为什么菲律宾人会把“孟买5-6”当作“大灰狼”一样吓唬孩子呢？这里面既有历史原因，也有现实原因。从历史的角度看，当100多年前首批“孟买5-6”到菲律宾讨生活时，当地人看见他们的不同的长相和怪异的打扮（特别是头上缠着毛巾的锡克人），本能地感到了某种恐惧。从现实的角度看，20%的周利率，远远超过正规商业银行15%左右的贷款年利率，简直就是“宰”人。在菲律宾乡下还传说，别看这些“孟买5-6”小伙子平日里看着和善，但是一旦欠款不还，他们可能是会动粗的。久而久之，“孟买5-6”就成了“大灰狼”。然而实际上，“大灰狼”们人生地不熟，又常常带着现款走动，他们也会遭到当地黑社会的暗算。而且一旦出事，作为外国人他们又不愿轻易向警方报案，免得后患无穷，最后往往是花上一笔钱息事宁人。但是一些警察也不是熟视无睹，他们也会主动出来维护社会秩序保护“孟买5-6”的人生安全，唯一的代价就是过两三个月警察就对“孟买5-6”说一次：“今天是我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