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农历的三月初一，是季春的第一天。而明天就是谷雨节气了。

春天总是迅疾。

很年轻的时候，我是不喜欢春天的。春天太短促，可谓稍纵即逝；春天还总是风一阵雨一阵的，刚刚还是摄氏28°的高温天气，转瞬就到了气温6到8°，一夜回到解放前。春天，还是个战战兢兢、气若游丝的季节，特别像人的初恋。

而什么人能够一辈子如初恋呢？如果有人告诉你，人家就是天赋异禀，几十年伉俪恩爱耄耋情深男痴女爱像初恋，那不用说，肯定就是在装。

然而，春天究竟是矜贵的。而且它有足够矜贵的理由。春天是天地万物生发和苏醒的季节。即使阴晴不定风雨交加，但春天一到，百树放花，百草发芽，百舸争流，土地散香，任是什么都阻止不住的。

料峭春寒时，和儿子走在辛夷树下。辛夷花苞肥硕缀满枝头。儿子说，妈妈，如果没有树枝萌芽，你知道这是春天吗？

我说我知道。如果没有树芽初绽，不是还有春风吗：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如果也没有春风呢？

如果没有春风，我也知道春天来了,因为有春气。

春天一到，春气氤氲，空气里不再是深冬铁板一块的肃静与凛烈，而是逸动和苏醒。正如冯唐所说的，春水初生春林初盛十里春风不如你；而我的心，能听到春天来的声音。。。

所以，一进入春天，我就凝神屏息蛰伏起来了。整整一个月没有动一笔写一字，也根本就没有写字的欲望。就像小时候好不容易分到的一颗糖。绝对是不舍得一下子吃完的。悄悄藏在贴身的口袋里，没人的时候拿出来，剥开糖纸悄悄舔一口，再原样包好。就这么揣着一颗小小的糖，却像揣着一个天大的宝藏，抵死享受却秘而不宣。

而我，就是在这种秘而不宣里过完了孟春，又刚刚结束了这个仲春。

这个学期，因为承担的工作量较往年大，每周里需要有三、四天早起。于是，即便是在双休日，我也习惯了早早醒来。因为不用急着去教室，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躺在床上批阅微信。

南国著名花痴阿蛮婆婆在微信圈贴了一张绿叶紫花的图片。自然，这是她不知道名字的。是普通的剑形的叶子，叶筋清晰，开着紫色的花。问了几个群著名的花痴，却都语焉不详。同城的美女教授李桐对植物颇有造诣，赶忙巴巴地给她留言：看起来伊有点像假酸浆草，对吗？过了半天桐儿的回复来了，她说假酸浆肯定不是的，而且不知道此花的子实是什么样儿。

于是慢腾腾起床，认真做了早饭吃了早饭之后，又开始查阅这种花的名字。搬出花卉圣经，查了一千多种花卉图谱，却没有找到这个看起来貌不惊人的花朵。消息传到宝爹那儿，他说，你。。。就在干这种研究？

颇有一点儿匪夷所思。

其实，整个春天我就是这么度过的。我知道每天早晨五点钟布谷鸟开始鸣啭催耕：谷—谷谷，谷—谷谷，又静谧又遥远的叫声里，却似有说不出的慵懒，听一会儿，困意就又上来了。

晴天的夜晚，院子里是一片蛙鸣；仔细听，那蛙的歌唱里总有一个苍劲的声音仿佛在引领大合唱；有时人声嘈杂，就觉得这蛙鸣像是泼妇吵架，就不大喜欢。蛙鸣时节，大河两岸稻花一片的想象，只是想象。算起来，我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见过稻谷、没有见过漫天漫野的紫云英了。几十年里，我从不知道我的家乡在春天与秋天的样子。因为我能够脱得开身的季节，要么是酷暑，要么就是隆冬。

我并非胸怀大志之人，却几十年来，一直醉里不知身是客，误把他乡作故乡；我离故乡，已经越来越远。然而，我却牢牢记得辛夷放花的那个早晨，我拍下了花期长达半年的日本彼岸樱，那是美得清嘉而忧伤的精灵般的花朵；我知道山茶不同时节不同的模样。

其实，人在满足了基本的生活需求之后，穷和富的区分只有一个标准：时间。能够自由支配时间的人，是大富豪；反之，无论你吃什么、开什么车、穿什么衣服，如果只是被时间驱使，那你一样就是苦逼。

俗谚说，菜花黄痴子忙。这个春天并没有把我变成痴子。只是，春天里那铺天盖地的绿意和燃烧般的姹紫嫣红，却生生将我逼成了一个小鸡肠肚的人。因为那些在春天里恣意游荡在天地山水之中的人，大大降低了我的幸福指数。

世界那么大，什么时候我能出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