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
(2014-03-28 13:4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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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冲春天赋 |
春天里,总是有所期待的吧。比如,我刚刚才买了米白亚麻的宽腿裤和短装羊皮夹克。仿佛是在等候一个暖意融融的艳阳天,好让这些新衣服上身。虽然我已有不下十条的米白亚麻裤子和不下五六件的羊皮短装夹克;可是,亚麻与亚麻、羊皮夹克与羊皮夹克怎么能一样呢?就如同,这个三月与其它的三月肯定会有所不同。
可是,我等来的是什么呢?是天气预报说最高温度24度。在办公室待到上午十一点,却感觉手足已全无知觉。这才想起,办公室的暖气已经被校方早早关了电闸,我穿的短羊皮夹克和紧腿牛仔裤,却根本无以抵御气温仅是个个位数的寒流。
从办公室往小家里撤退的路上,与一树瑟瑟白花猝然相遇。不足一人高的白色玉兰,纤细得就像是没有发育成熟的少女,它却硬是在这瑟瑟的寒风与微雨里,不顾一切开出了一树白花花的花朵。这一树白花孤伶伶地伫立在青黄不接的草地上的,周边连一棵像样的高一点的灌木都没有;这让我顿生怜悯,就如,对早恋的无知少女。
大概是十岁出头的时节吧。发小于凤儿的爸爸被军事法庭判了刑。于凤儿的妈妈,闻讯就在自己家里上了吊、自尽了。从凤儿家看热闹出来,首先映入我眼帘的就是一树白花。是梨花。梨树湿漉漉的黧黑的树干,看着就跟黑铁似的又冷又硬。雨中,那一树的白花显得好弱小,好凄清啊。就在那一刻,我觉得我的懵懵懂懂的童年结束了。
人,根本不是慢慢长大的;长大,往往是一瞬间的事。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死亡。
凤儿的妈妈被停放在一张单人架子床上,脸上盖着黄表纸。她的白皮肤比那黄表纸还要白,却没有了一丝活气。从黄纸的边沿露出一蓬又黑又浓的头发。听说凤儿的妈妈是从大山里跟凤儿的父亲随军出来的,平时不爱说话,至少我就从来不记得她的声音。每次去凤儿家,就看见她在看书,一头直发总是抿得又光又齐整。凤儿的家也跟凤儿的妈一样,好像永远是一尘不染的。凤儿和她弟弟,也被她妈妈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全不似别的孩子总是一头汗一身泥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好像并不怎么爱去凤儿家玩。偶尔随大部队大哄大嗡去一回,一看见凤儿的妈在屋里,油锅似的一群熊孩子顿时就没了声气,就好像是谁在不可一世的气球上戳了一针似的。。。从那之后至今,只要看见一树白花,我总是心头一惊。也不管那白花,是不是真的是梨花。
说起来,已经好多年不见梨花了。也没有再见过那个叫于凤儿的女孩儿。听说于凤儿和她弟弟被送回了老家的爷爷奶奶那儿。奶奶也不是亲奶奶。还听说,那个文静老实、肌肤似雪的女孩儿最终成了不良少女,在生下一个无主婴儿之后被草草出了嫁。
在这个料峭风寒的日子,为什么我会无端想起一个叫于凤儿的女孩儿呢?如同,我也会想起一些并非思念的人。这些路人甲路人乙,在我的生命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怀春的诗人,总是热衷于吟诵“失去”与死亡。的确,缺失与死亡,就仿佛是淡淡的月华,它会在冷酷甚至是丑陋的现实上,镀上一层恰到好处的虚渺的诗意。而实际上,那些月华之下的风景,可能是香魂缕缕的花冢,也可能就是垃圾堆啊。而活生生的人,又怎么能与死人争宠呢。
每一个周二、周三的午后,都有我的两节课。去教学楼的路上,我看见三号门前的郁金香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于是,就有三三两两的过路人在不断变换着角度拍摄它们;五色瑾也热热闹闹地铺了一地,一行行盛放的樱花,好像给小树林镶了一道粉粉的花边。就连那些在别的季节里,看起来是一副恹恹不快的幼细的小树苗,也冷不丁就开出了一树的粉白粉红。一队学子模样的年轻人,拖着旅行箱往校门口去了。我的心顿时疼了一下:他们,一定是翘课出去踏青了。他们,一定是去婺源了,去宁化,去腾冲,去青海湖了;我常常在网上细细地搜索这些地方的地图,并反复沉浸在那些花开成殇的图片里。关上网页的时候,我却还是在办公室里好好待着,或者是在去教学楼的路上。我的桌子上,往往同时摊开着五六本书;每一本,都被我看到一半、或一多半的地方。
春天里,我总是这样气若游丝,心绪不宁。惜春长恨花开早。要是花儿不开呢?怕是又要等得心焦。楼角的那一树火红的山茶上,一定落满了我又嗔又怜的眼珠子。。。它们又蠢又笨的样子,却开得比任何花儿都早,多得满树满树都是火红色。
春天,就这样晃晃荡荡地就走到了三月。
已经是暮春的时节吧,我的心绪却仿佛还留在早春。每一个早起的清晨,都是被鸟儿的歌声吵醒的。不到五点钟,上海的郊外已经天光大亮。那些忙碌的鸟儿,也不知道是躲在哪儿,只听见它们啾啾,伽伽,唧唧,唧唧唧,邦邦邦地叫,有时高亢放歌,有时又像是睡意朦胧的低语或呢喃。偶尔,会有鸟儿从我的窗前掠过。不知道是喜鹊,还是布谷?麻雀总是有的。曾经有鹞子、鸫鸟、大雁和雨燕,还有杜鹃和乌鸦在春天里飞过,我一直还记得它们的样子。而这个春天,鸟儿是越来越少了。不过,暮春时节,天鹅该回来了。远处,传来大海深流的气息。这个季节,也会有海鸥、翠鸟、野鸭和白鹭出现吧?
春天啊,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