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
(2013-06-28 13: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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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冲苦夏梅雨季 |
早晨7点半,我准时到学生食堂吃早餐。八点二十,是本学期某人最后一堂课。
打开车门,风雨如晦旋即不可一世卷入车厢。拿出早已备在手头的雨伞。可是,就一小会儿功夫,座椅就湿了。大滴大滴的雨点在尚有余温的真皮上凝滞、溃散,到一发不可收拾狼藉一片。衣,或是发,湿不湿倒没啥关系。其实从小到大,我根本就没有带雨伞的习惯。
我是夏季出生的。确切地说,我出生的时候正是江南的梅雨季。母亲说,怀着我的最后几个月伊根本就不吃饭,天天以蔬菜瓜果为生,赤脚踏在沁凉的地板上,整日里恣意着悠悠晃晃,摇大蒲扇,揩清凉油,听戏曲。梅雨天蚊子肆虐,一只顶平素的两只,专叮孕妇。以至于在后来的光阴里,母亲说,闻见蚊烟的苦味儿就感觉重回旧时光;
原来,我幼时的不喜蚊烟、不沾荤腥是有先天因缘的。
话说,一大早的,同行的某美女就开始絮叨、抱怨:这鬼天气,几时才能到头儿?
我明知其意却故意打岔。我说:这是梅雨季。梅雨季不下雨怎么叫做梅雨季呢?
伊回我:梅雨季也不该整天整天、整夜整夜地下呀,梅雨季,好歹也该是晴一天下一天(雨)。。。哪怕晴一天下两天也好呀!
的确。自从月中的某天气温倏忽攀升至36°之后,上海的天就像被捅破似地,天天风雨交加。大雨,豪雨,阵雨,小雨,毛毛细雨,还不时穿插闪电雷鸣辉映其中。一天之内,数次起伏,变调,就像是交响乐,前奏温柔有加虚无缥缈,中间却可能平地突起跌宕起伏,到最后天地不仁暴雨如注;
也因此,不喜欢这“善沤衣服,久之使之青黑”的潮湿、霉变、天地混沌的“霉雨季”的人,何其多也!
李清照说,“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淫,点滴霖淫,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我倒觉得,李清照以这首词描述江南的梅时雨,估计还嫌温柔了点儿。翻开我6月24日写在微博的日记,如是写道:
……迭宕渐进的梅雨季,温凉适宜,可读书,可酣睡,可着丝绸四处乱走。阳光、闪电,大雨、小雨,时隐时现,天光氤氲似一层薄膜,我躲在里面看世界,世界却看不见我。。。
此时,我撑着雨伞,望着美人在我前面撅着屁股一扭一扭小心翼翼朝食堂走,就在心里笑。为什么这么多人会埋怨下雨呢?你看我,着户外登山的皮拖轻轻巧巧一脚踏在水里,水花四溅,却没有一滴落在自己脚上;从伞下望出去,四面八方,是一派花花雨伞的世界。在远远近近层层叠叠的夏日深绿里,白色的短栀子花格外高洁明净;几块巨大的太湖石后面,是一蓬苍绿的毛竹,修竹秀挺一任水流成歌;流水依依的石板道上,昨夜的合欢花落了一地。。。。
这样的日子,风雨如晦的季节,多么令我喜欢。
曾经一个人去看宋庆龄故居,就在这样的季节。因为下雨,人就不多。窗外沙沙沙、哗哗拉的雨声就像是背景乐,衬得窗内的百年木头地板、墙上的画、瓷器及透明衣柜里的香云纱,甚至是窗外的大树,都仿佛格外地具有了岁月的质感。在文字里相隔光年的女子,在那个雨后的下午却变得可触摸、可相知,甚至于可。。。相亲了。
我还喜欢在这样的雨天一个人逛街。没有烈焰当顶的急迫,便可一家一家店地从容逡巡过去。天气温凉不冷不热,出门的女子就穿得简洁舒适,中袖的绸衣布裙或是舒适的T恤七分裤配皮拖,试穿衣衣就很方便。梅雨天,江南湿度高达90%;水汽氤氲之下,女子面目温婉行止无汗,裸露着的颈、肩、背与小腿便色美如玉。
梅雨时节,还是女贞树开花的季节;一株株一行行一片片开花的大树,怎么看都怎么让人顿生人生美丽富饶之感。就为这些树,这些开花的大树,我也热爱这个城市和这个城市的雨季。没有大树的城市,肯定不是梦想里的家园。
其实,这样的下着雨的时日,最适合趴在阳台上,隔雾看花,看过路的美女;或者烧一壶水,点茶,闻香,读几本闲书。要是再有三朋四友或知己在畔,那更是神仙也不羡的人生臻境!
梅雨时节正是江南梅子熟黄时。南宋诗人赵师秀在《约客》中写道: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一句“闲敲棋子落灯花”,该是写尽了洒脱闲适的名士风范吧?难怪侨居京城的江南画家车前子说,应该焚尽唐诗宋词。。。免得后来人写来写去,却再也写不出唐诗宋词的余韵;
而号称“西京诗博士、一代酒神仙”的清人顾禄在其刻录的《清嘉录》中,收录了徐士的一首竹枝词,说:
阴晴不定是黄梅,暑气熏蒸润青苔,瓷瓮竞装天雨水,烹茶时候客初来。
可见,古人是以梅雨水沏茶的,从中足见其对梅雨的珍惜。在名著《红楼梦》里,也记录了才子佳人以梅雨烹茶的场景。
《红楼梦》第四十一回,陇翠庵茶品梅花雪。贾母来到庵堂,在此修行的“槛内人”妙玉相迎。只见妙玉亲自捧着一只海棠花式的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将内放的一只成窑五彩小盖盅奉给贾母。贾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道:我知道,这是老君眉;贾母又问,是什么水沏的??妙玉答:是旧年蠲的雨水,贾母便吃了半盏。
这里妙玉“旧年蠲的雨水”,可不是一般的雨水,而是梅雨时节收贮的梅雨水。这样的风雅,今天显见地是不会再有了。因为水土污染,雨水沏茶便不可行。然而,我们不是还有古人所没有的矿泉水吗?我曾听说贵州有一种水沏茶好,便不惜千里万里托人捎了来。
梅雨,不再是能沏茶待客的梅雨了;可是,我还是喜欢梅雨季。
因为,梅雨之后,真正的苦夏天就要来了。我喜欢夏天的丰富恣意,可是我却不喜欢一望无际、万里无云的响晴天。相对于苦夏烈焰当空、无遮无掩的直接鲁莽,我还是偏执于梅雨季的迂回委婉。最起码,梅雨季里我从来都不失眠。
梅雨季里,每天我都要午睡一小时,这是我一天里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有时,也会夜半惊梦而醒来;然而,耳畔里几声悠远而潮湿的蛙鼓虫鸣,外加一阵一阵渺远的风声雨声,便会使惊醒的我像是闻见儿时的摇篮曲,倏忽重坠梦乡而酣睡不醒。而人生过得好不好,首要的一项判断标准便是能不能睡。因为据说,十之有九的烦恼,都是睡一觉就能烟消云散的小事。。。
今天的天气预报说,从今天开始,上海的气温将呈等差数列式上升,相对湿度下降。这么说,江南就要出梅了。要享受下一个梅雨季,就要等一年之后了。我真想说,梅雨季啊你慢点走。。。却不知道,走在我前面的厌极雨季的兄弟,会不会一巴掌将我拍死。
唉,就是喜欢梅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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