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几十弦：龙舌兰的密码--评《背着大象上街》 

中秋已近，南国的阳光渐渐温柔起来。一阵香，又一阵香，若有若无，若隐若现，随风而过，那是桂花特有的悠远清香。按捺不住，攀折了几枝桂花，插于瓶中，案头作清供，犹如赏心养眼的小品，然后，自我陶醉。

    记得小冲说过，她喜欢花瓣细小的花儿。不知她喜不喜欢朴实无华而又清雅高洁的桂花？我懒散地靠在床边，重读小冲的《背着大象上街》。秋风徐徐，清冽的桂香中，一袭文字尽显温柔。

    爱情婚姻从来是文学绕不过的话题，自诩爱情专家的小冲，男女情事自然写得不少。当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是玫瑰的甜美，抑或是婚姻的温情？在小冲的笔下，有柔情款款的抚摸（《摸你的脸》），更有中年女子对爱情婚姻清醒理性的感悟与分析。她在《贤妻良母》里感叹：“也许，婚姻最大的敌人并不是外遇，而是时间”。面对当今社会的中年婚变危机，她则不无深切地写道：“情感的灭失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失落，痛苦，痛心，最后才是厌弃。最难将息的是前几个阶段。到了厌弃，其实已经毫无痛苦……所以还没有厌弃的时候，请珍惜”（《离的什么婚》）。看到她对绣绣说：“老男人无情，有情也是色情”（《瘾》），我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当然，我承认，小冲说得好，这对于诸多沉溺于“爱情”的女子而言，都不啻于迎头棒喝。尽管小冲骄傲清高，但在骨子里，她还是责无旁贷地站在自己的阶级姐妹一边，了解、理解、惋叹、悲悯女子的爱情与命运：“其实，女人对于爱情的疑虑来源于女人在爱情中的弱势地位。这种‘天生’的弱势，阻碍了女人追求爱情美满的脚步”（《男人是色狼，女人是狐狸》）；“想象着闺蜜可能因为爱情而荒废事业，因为做了全职太太而变成自闭忧郁的底楼女人，我竟惊出了一身冷汗……”（《你真的有能力完美地开始做全职太太吗》）。尤其欣赏、赞赏小冲的爱情婚姻观点，深刻，犀利，理性，张扬，又不失柔软，深情，温暖，包容。

 这样的特性与质感，在小冲的影评作品中，亦是比比皆是。《朗诵》、《西部女人》、《爱无来生》等影评，见解独到，一针见血，令人拍案叫绝。难怪好多人都说，小冲一旦评论某部影视作品，就会有人被拉下水，必然紧跟其后，找来作品，一饱眼福。

理性犀利从来都只是小冲的一面，而性情中人从来是多面的。小冲是个敏感娇柔的女儿家，居然依恃生病撒娇：“因为皮肤过敏，我不仅积累了丰富的对付过敏的诀窍，甚至，我还能把皮肤过敏这个疾患变成撒娇与施虐的武器。”“原来，有母亲在的日子，即使皮肤过敏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痛苦。”然而，亲人毕竟只能陪自己一程。母亲去世之后，孩子皮肤过敏再也没有母亲细心呵护了，最重要的这世上再也没有母亲了！“不同的，只是病床前再也没有为你痛为你忧，为你跑前跑后忙碌着的，我的母亲。宝爹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哭了；但是我说，我只是因为皮肤过敏，难受……”（《人间四月芳菲尽》）。对于最爱自己的父亲，小冲的笔致似乎凝结了更多深情。小冲的亲情文字里，除了《路过福山路》，我最爱《说好了，活一百岁》。没有华丽的文字，没有刻意的渲染，于质朴简单的描述中，一位敏感善良的女儿，一位宠爱女儿、善于家教的父亲，一份珍贵的父女深情，无不活灵活现，跃然纸上。摘抄此文中的几段如下，我相信，不同的人读了都会有不同的感受；我也相信，文字的温暖是伴随灵魂而来。

轮到说我的时候，母亲先恨恨地白了我一眼。

    我起身进了厨房，假装添饭却竖着耳朵听……平心而论，母亲没有冤枉我，她数落的无一不是事实。只是，我从来都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

但是，我听见爸爸笃悠悠地开了口。他说：嗯虫儿的确有这些毛病。不过，也可以换个角度看。

    爸爸说，躺在床上看书是不对，但爱看书总归是好事；虫儿不好好穿鞋，是不是因为老被忽略，想借此引起咱们注意；

 站在厨房偷听的我，听到这里便“哇”地一声哭了。从此我知道了，爸爸就是我此生的第一个粉丝或者知音；

爸爸对妈妈说，油瓶子倒了都不扶未必就是懒汉嘛，或许是咱家虫儿对扶油瓶子这个工作根本就没有兴趣；

    听见这句话我又差点破涕为笑。

 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爸爸对我的学业并不关注，而实际上他对我在学校的表现了如指掌。因为他说，咱家虫儿在学校可是干好多事呢，因为她对那些事有兴趣……

那天之后，我乖乖学会了关抽屉，并且再也没有把皮鞋当拖鞋穿了。

再娇柔脆弱的女孩儿，婚后有了孩子也要变成坚强独立的母亲。或许只有我们女子自己，才能深切地感受其间的巨大变化：“曾经，我是全家人同仇敌忾的最大‘懒虫’，让我饭来张口都是困扰母亲的一个难题。而娇弱无助的宝宝，却用他的一颦一笑把我变成了一个坚强而勤奋的母亲；宝宝的每一声哭每一声笑，都能让我排山倒海冲锋陷阵”（《终身难忘的日子》）。而身为母亲，孩子成长的每一个片段，似乎都深深地印在小冲的脑海中。原先我在小冲博客看到《路过福山路》时，就深深地为之折服，禁不住心领神会地微笑，而又同时泪盈于睫。泛泛翻看了一下，我特别喜爱的这篇文字，我居然没留下评论。难道是“眼前有景道不得”？段段有评论，简短佳妙：“福山路，听上去就暖况且有这一段记忆。”小冲家宝宝的机灵可爱，在《路过福山路》中已露冰山一角。而在《宝宝感冒了》，通过小冲的妙笔生花，我们可以显而易见地看出，宝宝大有母风：“我站在灶台上给宝宝做吃的。宝宝轻手轻脚蹭过来，贴着我的身子说：‘嘿，终于病了……’”

在生活中，小冲更多展示了普通女子的幸福，欢喜，得瑟，感恩，还有几许烦琐与清愁。“人头攒动的世界，所幸我还有两只美丽的沙发。因了它们，一整天我都不想出门。一会儿把它们搬到阳台，一会儿又把它们搬回客厅。坐在这把月亮靠背的小沙发上，我看着窗外的秋雨，欢喜得像一只有坑的萝卜”（《月亮沙发》）。

看着这样的文字，这样的举动，这样的比喻，我总不由得笑了起来。《别无居处》有一大段描写，应该是小冲真实的自心路抒写，于我心有戚戚焉：

“我工作的校园空气清冽，步步风景，是我喜欢的样子。虽然我曾久久纠结于要不要辞职不干，然而在众人眼里，这却是一份绝对光鲜亮丽、甚而是顶有光环的职业。虽然在我的城市，这份职业所带来的薪水根本不值一提，却也足够支付我的车子、房子及化妆水水的费用。这是我不能轻易放弃职业的最重要的原因。工作之余，是普通而美丽的时光。逛街，血拼心仪的物质；下厨煮菜，以安抚自己日渐挑剔的胃。读喜欢的书，并随处涂鸦。把那些丰盈而无处可逃的情绪放逐于笔端。喜欢文字的人都是不常态的、是内心起伏不定的。尽管表面上他们平静，温和，甚至木讷、迂腐。那是因为他们游离于这个现实的世界，只有文字才是他们灵魂的家园。只有在文字的国度，他们才能直面生死，他们才理性，深刻，凌厉，张扬，爱恨于三生梦断。并且，无碍于世界与他人。”

以前不知是因何烦恼痛苦，我向小冲短信倾诉。她回复道：“看来每个女人都是龙舌兰。”这个典故，小冲在《吊瓜子、龙舌兰与其他》中引用过许地山的《生》：

“我的生活好像一棵龙舌兰，一叶一叶慢慢长起来。某一片叶在一个时期被那美丽的昆虫做过巢穴；某一片叶曾被小鸟们歇在上头歌唱过。现在那些叶子都落掉了！只有瘢楞的痕迹留在杆上，人也忘了某叶某叶曾经显过底样子；那些叶子曾经历过底事迹惟有龙舌兰自己可以记忆得来，可是它不能说给别人知道。”

我们所经历的苦涩与甜美，大抵只有自己可以体会，别人无法尽识个中滋味。也许正因如此，小冲才不无痛切地写道：“还有人说，不够幸福是因为手太大，想抓住的太多；而幸福是宁静的，不是因为拥有得多，而是因为想要的少。而我，在上海这么多年，既没有拥有更多也没有真的放下。没有眼泪，却浪费了这么多年。我浪费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夜深人静的时候，当我面对电脑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的时候，我就深切地感觉到：我就是那条在铁锅里做徒劳搏命的鱼，一条形态完整的鱼。而实际上，这条鱼已经千疮百孔痛不欲生”（《我浪费了所有的眼泪浪费了这么多年》）。

    通透睿智如泰戈尔，他在《飞鸟集》中亦云：“长日尽处/我来到你的面前/你将看见我的伤痕/你会知晓我曾受伤/也曾痊愈……”然而，即使生活像一棵龙舌兰，曾经伤痕累累，我们也勇敢地直面人生的艰难，积极地追求与珍惜幸福。即使背负大象，也心无旁骛地追求和收集简单细小的幸福——“还有什么，比追求幸福更重要的呢？”（《路过福山路》）。

小冲，这是你的密码么？这是龙舌兰的密码么？

香草遗美人，心语赠知己。感性有余理性不足、深情有余深度不足的我，总是生怕没读懂你的文字，没读懂你。

不管了，龙舌兰也是自在自足的，我们所能做到的就是，悲欢离合，安之若素。不如喝杯纯净的龙舌兰，或者喝杯以龙舌兰勾兑鸡尾酒，清晰地感知一个下午涨满胸膛的生活滋味。

再不然，且在桂香摇曳中，在桂花树下泡一杯清茶，让桂花慢慢跌落，杯中，怀中，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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