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扎克说过，作家是历史的书记员，百年之后，作家们已无力完成这个使命。尤其在当下中国，现实的吊诡与荒诞，远远超过了最杰出小说家的构思。仅“在看守所死亡”这一主题，现实中就有躲猫猫、作噩梦、系鞋带、喝开水、发狂死，历史比虚构想像力，这足以让巴尔扎克惭愧无地。这个时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埋头记录。

在我的阅读记忆里，当今最称职的时代记录员有三个群体。最早接触的是黄集伟，他是一个人，这位业余语词收藏家搜集最新语词，至今已颇具规模，书也出到了“语七”，成为重要的网络文本的推手和记录者。第二个群体是朱大可张闳，这个文化批评家团队经营着一个巨型工程：21世纪中国文化地图，并以犀利的风格建构着他们的文化批判美学。我最近读到并格外关注的是学院派。杨早萨支山以社科院文学所为基地，团结了一批文学博士，开创了“话题”系列，从2005坚持到了2009，这个系列也成为记录当代中国的重要文本。

 黄集伟的语词系列以温和的戏谑为特色，对秋雨含泪、正龙拍虎、犀利哥等网络现象进行记载，在尽量轻松的表面下深埋着讽刺与愤怒，个人情绪明显，属于关于当下的私人文本。朱大可很讲究批判的美学，他往往把世相纳入他的流氓美学艺术体系，力量感十足。而杨早、萨支山的话题系列，是典型的学院派，他们更沉静，更超脱，探讨更深入，对事件背后文化意义的探究比较执着，所以也更具有历史感。

 平静的对话，严肃的探讨，本分的记录，是“话题”系列对于当下的最大价值。因为，这是一种早已稀缺了品质。从今年的两会可以看出，在无边无际的愤怒之后，人们开始不怒反笑了。两会之前，政府抬出一个2009年房价增长1.5%的数字，迅速引爆了大众的笑声，以至于连累了两会。无论委员们多么端庄，议题拼命靠近宏大，在百姓越来越低的笑点面前，两会还是被彻底娱乐化了。嘲笑和调笑背后，是更深的怒与彻底的不信任。沉重的民生话题，关乎国运的政策，在喧哗的笑声中轻轻地混了过去。

这是当下中国的缩影和写照，以不严肃应对不严肃，人们开始和自己的命运开起了玩笑。谁更尖刻，谁更出位，谁更玩世，谁就能博得大众更多的喝彩。而严肃地探讨命运，追寻路径，反倒成为众人侧目的异类。“话题”派青年知识分子的作为，就成了众人眼里的另类。

博士也是一个被娱乐化的头衔，尤其当动辄“十博士”对某个话题发出一本正经的宣言，他们马上被视为一个行为艺术。正因为如此，当“话题”的扉页列出一串长长的博士，人们开始不怀好意地猜测，那些不会说人话的人在又说什么话？

但恶搞与误读，偏偏是“话题”的价值所在。如“话题”的参与者陶子所说，“在历史和现实的经纬中组织话题，可以说是《话题2009》最为成功的讲述方式。它给了一个热闹的话题一个冷静的现实旁观 ，给了时髦的现象一个纵深的历史景深。”

 “话题”之中，我参与了月度大事盘点栏目的撰写，但我最喜欢的是对话环节。就一个话题，几个人开始漫谈，从事件背景，到相关事件，到历史梳理，再到文化心理，看似随意，实如剥笋，一层层深入，直至下潜到大众开始陌生的领域，共同反省，共同思考，这样的方式，确保了他们比媒体的盘点更深入，进入经典层面，从而完成了“史的书记员”这一使命。同时也与快照抓拍式记录彻底划清了界限。

  在语言的硝烟散去之后，总有一些东西会遗留下来，在口腔快感不能满足需求的时候，总有一些思想开始向你走近。“话题”系列，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它是关于中国的记忆文本，它刻在竹上，而不漂在水上。

 潘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