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念那些踢球的流氓

 
    周末回了趟老家，这个小城正举办本地区最盛大体育赛事——全运会，四年等一回，而且恰逢一个不靠谱文化节，把齐秦孙悦费玉清都请去了，躬逢其盛，我就随当年队友去看了两场足球，观摩一下这个小城的草根足球。那天下午，专治各种不服的建业还呆在榜首，成为本地足球界的一大骄傲。

    结果，那个下午成了我的午后怀旧时间，从坐上水泥看台，前队友就开始陪我玩认人游戏。场边的裁判长，是我十八年前的足球教练，场上主裁判是教练的弟弟，我的前队友，场上队长，是主裁的弟弟，我的前队友，他们是当年在小城叱咤风云的足坛三兄弟，我整个中学期间都是三兄弟的马仔。这哥几个，雄霸足坛二十年，现在还在场上蹒跚着。

    场上踢前腰的，是我当年最好的队友，当年喝斤白酒还能上场进两球的彪哥，如今一脸横褶，两胁生肉，站在中圈附近，基本上靠口技踢球，很像一名驯兽师，偶尔一拿球就浑身乱颤。尽管人老珠黄，却仍然是全队唯一会踢球的的队员，一个风格细腻的胖子，在狼奔豕突的球场上显得很不合群。

    已经不需要一一指认，凡场上会停球的、懂分球的、能长传的，基本都是我当年的队友或对手，大的四十多岁，小的也三十好几，都甩着肚子在球场上小步慢跑。那些年龄小点的身材苗条的，已经不能用糙哥二字视之，那是真不会踢。后来过来陪我看球的教练，看这场面难受得直想掉泪。他是这个城市的足球教父，凡场上会踢的，一半是他的弟子，或弟子的弟子。

    我还看到了我高中时的足坛一哥，当时市联赛最红的最佳射手，人帅球靓，还拿过全省110米跨栏亚军，比我高三界，得有小四十，如今竟然还是一哥，啤酒肚都有了，三十米远射还让守门员找不着北。还有些人已经看不到了，比如流氓。当年红透半边天的“小六”，不仅眉目如画，纹身酷得要命，正经职业是体校的散打运动员，那是上了球场踢球，下了球场泡妞，打起人来动作潇洒，是一代中学生的偶像。如今人早已不见了。那个时候，最优秀的男孩子有三大标志，能打，有漂亮马子，球技高超。现在想在眼前这拨小队员里找这样的人杰，已经完全没希望了。一个行业萧条了，连流氓都嫌弃。

    这场比赛设在一所高中，放眼学校体育场，除了这帮踢球的叔叔，竟然没有一个学生踢足球，全部沙丁鱼一样挤在篮球场。一个前队友感慨，十几年前，一个足球场得有两百人踢球。那时候上学买不起球，全班男生一人一块摊派，每个班都有足球队，每天都找高年级球队单挑，现在的孩子抱着足球都不好意思进球场。“二十年前我们就在一块，二十年过去了，竟然还是这帮老家伙，咱要不张罗着，这足球赛就取消了。”我十分怀念当年满场飞奔的那些流氓。我的这个家乡一直球风彪悍，有三十岁参加U16赛事的，有全队抱着棍子去球场的，有现场开枪示威的，有教练派媳妇撒泼搅局的，那时很混乱，但也很热闹。

    我踢过十几年前的全运会，十几年过去，眼前的最高水平赛事，水平之低劣气氛之冷清都已经惨不忍睹。这个小地方的全运会，是中国足球的一个缩影。在中国，哪个行业不翻着番地前进，只有足球水平，至少倒退了二十年，对不起，我这样说对沈祥福他们那一代是一种侮辱。

    那天晚上建业输给了陕西，不管输赢都没人关注，因为人们不关注足球，人们都在看马戏。人们津津乐道的是，申花的老板是不是又亲自上场了，申花的弃将让上海丢人了，北京的侃爷又要内斗了，天津的球员又狂追裁判了，青岛那个球队又射自家球门了。

    不搞笑，毋宁死，这个行当抢了丑角的戏。

文/潘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