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又归队了,回到已经离开三年的球队。为了回归还被领队老曹讹诈了一下,“你知道你欠了多少队费吗?一个月两百,三年六千多点,你看着办吧。这样吧,给哥哥订份新京报,我会慎重考虑你的问题。
老老实实递上投名状,终于回到了组织。一位球霸级大哥瞅了我半天说,“还记得当年我叫你小甜甜,如今丫已经老得像我二大爷。”每个人都过来,亲热地摸摸着我的肚子,说要问候里面的小宝宝。
我到处找队长,当年的我小弟对我说,“你不在这三年,队里发生了好多事,政变了,因为战术革新问题。李强申请要退队,因为球队打法太陈旧。这成了导火索,大家对队长的战术核心地位发起了挑战。结果,老队长他飘然而去了,他才五十,还不想坐板凳当替补。”老队长是铁道部足球队下来的,是这个球队的缔造者和中场核心,他的打法就是站在中场斜传,他一举手,我们就往对方禁区两角狂奔。我就是因为追球过猛大腿韧带撕裂,从此在队里地位一落千丈。老队长的离开让我长吁一口气,再不用当猎狗追飞盘了。
队长不会寂寞的,因为他说过,他坐在街边看小孩踢球都能看到星星出来。
新队长曹建过来跟我聊,问我这三年在干吗,我指指三年前断成五截的锁骨,他给我看他差点被顶折的大腿,然后问我,你知道马爷吗?我说有点印象,他怎么样了?他说马爷几个月前over了。比赛时腿骨折了,躺在床上养伤,躺了一个月,突然就猝死了。
另一个受伤的是于波,被对方脚后跟碰了,迎面骨骨折,结果三个月就回到球场,只是不敢踢前锋了,改练中后卫。
我几年不在,这帮老球皮啤酒喝了上吨,骨头折了一串。如今站在场边再看他们,居然一个个都还在踢,有的在场上基本属于苟延残喘,被对方嘲笑着花白的头发,却谁也舍不得下场休息,足足让我在场边热身了两个小时。全场比赛结束,才一个个做恍然大悟状,“对不起兄弟,忘了让你上去玩会。”
我漂到北京十年了,这个球队的历史竟然十年以上,我跟着这个球队,去来广营,去北体大,去北旺山,去旧宫,走遍了北京的旮旯。一块跟北京国安的谢朝阳、南方们踢过,被蹂躏得死去活来而不亦乐乎。我在主力、替补、退队、再回归的变换里渐渐变老,也自有一番心酸的心路历程呢。
十几年时间里,这一帮老男人,过着相当不健康的生活,上班时盼着周末,周末盼着上场,下场想着喝酒,一个个遍体鳞伤,像从战场回来的老兵。他们很多人不看足球,有些人一辈子没进球场看过甲A、中超,他们可以生活很不如意,可以感情很受伤,可以当待业中年,但雷打不动的是每周一场球。你进世界杯了,你小组赛淘汰了,你假球黑哨了,你主席下课了,对他们来说就如打酱油,管他们屁事,他们是来踢球的。
就是这么一群老男人,过着吆五喝六的生活。在北京城里,有成千上万这样的老男人,他们四处预定场地,到处打听比赛,哭着闹着上场,有了为了踢上十分钟请全队腐败,踢爽了喝足了,回家过自己的庸常生活。因为有这一片草坪勾着,他们每周都会有一个梦想,把自己幻想成加肥版托雷斯,幻想成老年版梅西,然后在一个个周末让梦破碎,再贼心不死地寄希望于下一周。
几乎所有人的媳妇都闹过吧,威逼自己的老公健康生活远离足球,在这件事上,再猥琐的男人也决不让步。生命已经开始走向下坡,不敢打架了,不敢辞职了,不敢离婚了,不敢当面骂领导了,而能踢上一场球,是他们越来越无趣的人生里最后的底线。
春天是发情的季节,谁说老男人就没有春天?我每天都盼着周末,想着见这些残山剩水般的老男人,想和他们一边叫春一边踢球。
潘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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