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穿越食空·非烹饪 |
此画作于嘉靖十年(1531年),早于《茶具十咏图》。
文徵明题诗于上:
碧山深处绝纤埃,面面轩窗对水开。
谷雨乍过茶事好,鼎汤初沸有朋来。
诗后跋文:
嘉靖辛卯,山中茶事方盛,陆子传过访,遂汲泉煮而品之,真一段佳话也。徵明制。
据题诗与跋文可知,1531年暮春,谷雨过后,正值茶叶采造盛季,弟子陆子传来到文徵明别墅,文徵明以泉水烹新茶,请陆子传共饮,并作画纪念之。
画中茅舍有二,人物有四。茅舍二:一为正房,一为厢房。人物四:一为文徵明,一为陆子传,一为烹茶小童,一为画面左下角正沿独木桥向茅舍走来的无名宾客,也就是题诗中“鼎汤初沸有朋来”的那位朋友。正房中有茶案一张,文徵明坐在内侧主位,坐北朝南;陆子传坐在外侧一角,背部斜对轩窗,面向文徵明。厢房有茶炉一只,炉上放着水壶,小童正在捅炉煮水,以便泡茶。
画中茶炉呈铁黑色,可能是铁制或者石制。炉上水壶呈黄褐色,可能是铜壶或者铜锡合金壶。茶案上有茶壶一、茶盏二。茶盏是白瓷小盏,形制清雅;茶壶是紫砂大壶,古朴可爱。
比文徵明稍晚几十年,有明代文人谢肇淛写当时造茶之法:“若揉而焙之,则自本朝始也。”意思是说明朝以前没有炒青工艺,以蒸青为主,到明朝才出现炒青散茶。
蒸青末茶可煎煮,炒青散茶须冲泡,烹茶之法不同,所用茶具自然也不同。我们看唐代阎立本《萧翼赚兰亭图》,煎茶用铁锅,喝茶用黑釉敞口大瓷碗;《唐人宫乐图》中的茶盏也是敞口大碗,呈黑褐色;宋代马远《西园雅集图》与宋徽宗《文会图》中,茶盏个头变小,但仍为深色敞口盏。这是因为,唐宋蒸青茶的叶绿素被破坏殆尽,磨粉调汤之时,泡沫以乳白为上,只有使用深色茶盏,才能凸显茶汤的洁白。明朝炒青茶以翠绿为上,冲泡的茶汤或绿或黄,茶叶与茶水泾渭分明,汤色清亮,适合使用白瓷小盏品啜。
明朝以前的茶画上,无论是煎茶的小锅,还是煮水的汤瓶,抑或是点茶的茶盏,统统不见紫砂陶器。第一,紫砂有细孔,会有细细的茶粉钻进细孔中,不适合煎茶和点茶;第二,明朝以前的紫砂工艺还不够成熟,还没有资格摆放到文人雅士的茶案上。而明朝茶画上的紫砂壶就比较常见了,不仅在文徵明《品茶图》中出现了泡茶用的紫砂壶,并且在年代稍晚的王问《煮茶图》和丁云鹏《煮茶图》中,同样有烧水用的紫砂壶——直接将装满泉水的紫砂壶放在火炉上烧煮,再用壶中热水冲泡茶叶。
明朝中后期的茶人对于紫砂壶是很自豪的。许次纾《茶疏》之《瓯注》条云:“往时龚春茶壶,近日时彬所制,大为时人宝惜,盖皆以粗砂制之,正取砂无土气耳,随手制作,颇极精工。”许次纾所说“粗砂制之”的茶壶,即是紫砂壶。当时龚春(应为“供春”)和时大彬制作的紫砂壶造型优美,质量上乘,很受茶人追捧。程用宾《茶录》更推崇紫砂壶:“壶,宜瓷为之,茶交于此,今宜兴时氏多雅制。……恐损茶真,故戒铜铁器耳。”程用宾分不清陶和瓷的区别,将紫砂壶归入瓷器一类,但他认识到铜壶和铁壶会污染茶味,这是正确的观点。文徵明的曾孙、晚明画家文震亨编撰《长物志》,将紫砂壶冲泡茶叶的优势概括得相当到位:“茶壶为砂者为上,盖既无土气,又无熟汤气。”
明朝后期,黄龙德撰写《茶说》,对明代茶具更为自豪:“器具精洁,茶愈为之生色。用以金银,虽云美丽,然贫贱之士未必能具也。若今时姑苏之锡注,时大彬之砂壶,汴梁之汤铫,湘妃竹之茶灶,宣、成窑之茶盏,高人词客,贤士大夫,莫不为之珍重。即唐宋以来,茶具之精,未必有如斯之雅致。”苏州产的锡壶、宜兴产的紫砂壶、开封产的小铁锅、长沙产的竹制茶灶,宣德年间和成化年间所产的茶盏,在明朝士大夫看来都是最精美最好用的茶具,丝毫不亚于唐宋时期豪门贵族的金银茶具。
晚明另一位茶人周高起著有《阳羡茗壶系》一书,该书是对明朝中后期宜兴紫砂壶总结性的专著,将前代的金壶、铁壶、银壶、锡壶和瓷壶批评了一遍,只推崇紫砂壶:“近百年中,壶黜银锡及闽豫瓷,而尚宜兴陶,又近人远过古人处也。……至名手所作,一壶重不数两,价重每一二十金,能使土与黄金争价。”明代晚期的紫砂壶日趋精美,上乘之作小巧可爱,一只壶只有几两重,售价却达一二十两银子,几乎与黄金等价。
文徵明《品茶图》中,茶案上是一只紫砂大壶,质朴无华,典雅端庄,不知当时售价几何。他虽出身富贵,而秉性俭朴,晚年更是节用惜福,地方官去拜访他,他也只是家常饭相待,由此推想,他应该不会去花一二十两银子去购买一只名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