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孙氏请人吃饭，酒席上用了八队舞女，孔子就不能容忍了。巫马期结婚，娶的是同姓姑娘，孔子就骂他不知礼。宰予白天打个盹，孔子就说人家是朽烂的木头、抹了大粪的墙。简言之，这孔子有点儿像个刻薄女人，特会挑人毛病，也特喜欢挑人毛病。

但他从来不挑大禹的毛病。原因嘛，一是因为大禹治水有功，二是因为大禹主次分明。

在大禹那儿，日常生活是“次”，祭祀鬼神是“主”，他教导人民分清主次，宁可自己饿死，也要省出粮食置办供品，宁可穿衣露蛋，也要省出布匹做一套漂亮的祭祀制服。套用孔子的话，这叫“菲衣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全国人民都这么做，就显得都能不计私利，都能顾全大局，有利于营造万众一心的忠孝氛围，有利于展示华夏子孙的精神风貌。

众所周知，孔子很在乎氛围啦风貌啦这些虚头八脑的玩意儿，所以他对大禹的做法击节赞赏，常在学生跟前夸讲大禹：“禹，吾无间然矣。”意思是大禹太伟大啦，我实在挑不出他的毛病啦。这种话他说过无数遍，以至于后来都不用过脑子，张嘴就来，跟说快板似的。如果您给他两片竹板，他肯定会呱唧呱唧来一段：

“竹板这么一打呀，别的咱不夸，我夸一夸，这个治水有功主次分明的姒文命（大禹的名字）。这个姒文命，他究竟好在哪儿？他是薄皮大馅十八个褶，就像一朵花……”冯巩、郭冬临两位老师一听，立马急了：您一文化大名人，不说您剽窃俺们相声，夸人咋也这么没水准？含蓄点儿行吗？

这事儿要是让老子知道了，他也会骂孔子没谱。首先，老子的风格是含蓄再含蓄，决不允许直露；其次，老子一贯提倡“虚其心而实其腹”，最瞧不起的就是打肿脸充胖子营造什么氛围、展示什么风貌。当然，氛围和风貌不是不重要，而是不适合营造和展示。

老子的逻辑跟孔子正好相反，孔子是正向思维，认为花钱越多势派越大参与者越发疯，氛围和风貌越浓厚；老子是逆向思维，觉得这样做只能让氛围和风貌显得很假，让民众觉得很恶心，所以不如什么都不做，一切顺其自然。这就好比捉泥鳅，你抓得越紧，越容易让泥鳅跑掉，下面的淤泥清静无为，泥鳅反倒主动往它怀里钻。氛围和风貌就是那泥鳅，孔子提倡做一双捉泥鳅的手，老子则建议我们做那水底的淤泥。

从我个人偏好出发，我喜欢摔孔子一个马趴，然后跟老子站在一起。同样的，您也可以从您的偏好出发，跟孔子站在一队。不管跟谁站一块儿，都没错，都是我们的自由。问题是在现实世界，我们常常没有站队的自由，大伙必须站成一个队列，然后听口令，来一曲大合唱：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呀么真高兴！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呀么真高兴！

这时候，发自内心的high退潮般走远，汹涌澎湃的是职业化的伪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