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年间，李小二生活在北京城里，每天骑马去上班。那时候好多人骑马上班，就像今天好多人开车上班一样，属于生活条件日益改善的标志，所以并不稀奇。让人稀奇的是，小二永远只骑一匹黄马，而且几乎所有人都骑黄马。再留心一下还能发现，包括小二在内的好多市民，每天出门必戴一副口罩，熟人见面打招呼，全是唔唔的男低音，貌似正闹非典的样子。

对于这种现象，明朝人屠隆作过解释，他说当时街上太脏，晴天起沙，雨天起泥，而不管晴天雨天，都是粪便满地。骑黄马出去，刮上去的沙土和溅上去的粪便不会太显眼，省得经常刷洗。至于出门戴口罩，甭解释，一定是用它来抵抗臭味。

明朝刚建国的时候可没有这么脏，那时候路面很宽，街道两旁挖有明沟，明沟两旁栽有槐树，槐树的后面才是居民楼和临街店铺。街道四通八达，明沟也彼此贯通，街上的雨水裹携着人畜粪便，迅速地排入明沟，再顺着明沟流出城外。

为了让这个状态保持下去，明成祖让五城兵马司日夜巡查，严禁临街居民为扩建住房而填平明沟。明英宗怕五城兵马司玩忽职守，又派巡城御史协助和监督五城兵马司。明宪宗和明孝宗即位，分别又让工部和巡捕营参加进来。也就是说，万历年间至少有五个机关在治理违章建筑。可惜这五个机关没一个顶用的，早在成化七年，原本四通八达的明沟就被日趋火爆的房地产开发填平了大半，雨水泡塌过上万间房屋，无数人在那年大瘟疫中死去。然后就是李小二的时代，违法搭建更多，城市更脏，逼着小二他们骑上了黄马，戴上了口罩。

如果您向李小二打听万历年间的流行色是什么，他会毫不犹豫地告诉您，一个是黄，一个是白，再一个是灰。黄是黄马，白是口罩，而灰是黄马和口罩在浓郁的臭味中熏出来的颜色。这几样流行色掺在一起，让您要么对生活充满绝望，要么像一个政协委员那样发出呼吁：我们要治理城市环境！

李小二应该目睹了治理进程。那是万历二十五年，某工部员外郎主动请命，要突击拆除所有违章建筑。该员外郎带领临时组成的突击队，搞起了试点工作：从宣武门外东响闸，到正阳门外御河桥，长达三里的违章建筑很快被拆除一空。试点刚结束，雪片一样的举报信就飞进了皇宫，纷纷检举那位员外郎的贪污受贿行为，他很快被革职拿问，关进大牢，然后畏罪自杀。当然，该员外郎不一定贪污受贿，更不一定是自杀，他是死在自己太糊涂上——那么多年、那么多机关都没治理好一个违章建筑，这里面岂能没有奥妙？

这时是万历年间，城市建设相当落后，要是放到现在，就可以默认现状，然后建几个新城或者开发区出来，让大伙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不用再骑黄马、戴口罩。

几点说明：

1.万历年间骑黄马、戴口罩，出自屠隆《屠赤水小品·在京与友人》。明代文人中，袁宏道、焦竑对北京环境之差也都有详细记载，但没提黄马口罩；

2.成化七年大瘟疫参见《明宪宗实录》卷91，成化七年五月；和《明会要》卷52，民政三；

3.万历二十五年拆除违章建筑一事，见于《万历野获编》卷19，工部，两京街道；

4.从明成祖到明孝宗，先后指派五个机关共同治理违章建筑，分别见于《明史》卷74，职官第三；和《明会典》卷200，河渠五。